余美人自从到了景家，就从没有提起过她的过往，连她的家人半句都没有提过。
余有财夫妇和她那两个便宜弟弟，就像是她人生中的匆匆过客一样，她不愿提起，也不愿别人提起。她心里边怀念的那个亲人，并不是他们。
景譞很好奇，她会说出来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余美人抓了一把瓜子，开始讲述自己以前的光荣事迹。
余家的余美人也不是打小就胖，更不是打小就黑，那都是十来岁的时候中途忽然改变的。村里边的人说余家肯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这样折腾他家女儿。
在这个看脸的世上，连那犄角旮旯的小山村都不例外，原本还对余美人长大能当自家媳妇有幻想的人家立刻翻脸，顺便回踩一脚，在背后偷偷啐上一口，再骂一句丑八怪。
余有财夫妇原本就重男轻女，眼见这丫头从一个便宜货变成了个赔钱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夫妻俩变着法的折磨她。若不是还幻想着和景家的婚约能让他们飞上枝头，估计早就把余美人卖给村里那又瞎又丑又懒的老头当媳妇了。
而自从余美人变丑以后，性格也变了一些。以往她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现在她的胆子就和她那身材一样，吹着气的胀大了好几倍。
村里边谁敢在背后嚼她舌根，她就敢反手给人一巴掌。谁敢当着面说她不好，她就敢追着把人打的满地找牙。这还不算，余有财夫妇也不敢像以前那么猖狂了，这姑奶奶发起疯来脾气比他还暴躁，又胖又壮，指不定能不能打过她。
好在余美人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是事事不能忍，只要没把她惹毛，余有财夫妇俩还是能丧心病狂地使唤她。
不过余美人看心情总是会背后搞些小动作，把余有财夫妇折腾的够呛，你明知道就是她干的，可你找不到证据，也寻不到由头。
有一回余有财因为余美人没按照他的要求把第二天做木活用的木材准备好，招了他一耳光，余美人当时并没有说什么，闷不吭声地去收拾了。
第二天夜里，余有财半夜肚子疼上茅房。余有财上茅房有个习惯，每回上完都喜欢一边提裤子一边朝着茅房后墙后边看，为此还在土墙上掏了几个洞。因为从这儿看出去，能看不远处对面几家邻居的大门，他常常在这儿偷听别人聊天。
那天晚上，他照例上完一边提裤子一边朝外边看，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这是大半夜的，黑灯瞎火看谁去？于是正要转身，忽地斜眼瞥见有个白影子在墙外头晃悠。
那人和没骨头似的，在风里边晃晃荡荡，一会离他近，一会离他远。有那么一瞬间那人影转过头来，脸上白惨惨的，眼睛黑黢黢的，还在朝着他诡异的笑。
余有财以为见了鬼，在床上躺了两天，觉得不对，第三天起来绕着茅房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证据，思忖一会，还是把茅房后墙外边的一棵小树给砍了。
余美人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笑的前仰后合。
那东西是她偷了棺材铺的一个纸人，鼻子眉眼都叫纸扎匠画的栩栩如生，她把那纸人用一根黑绳子拴了，吊在茅房后边那个小树上。晚上做饭的时候专门“照顾”余有财一点巴豆，就能送他去“见鬼”了。那黑绳子隐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唯独见那纸人随风晃荡，余有财胆子不大，差点就给他吓掉半条命。
还有一回余美人受了余有财夫妇的气，余美人抓了一只蛤蟆，喂它吃了一把盐，晚上睡前找机会塞进了余有财夫妇的床底下。这蛤蟆半夜一叫，就发出像老头咳嗽的声音，余有财夫妇刚开始还当听错了，可他俩一要做那档子事儿，床一动，那床底下的蛤蟆受惊就叫一声，把个余有财吓的当时就不能人道了。
吕氏颤颤巍巍地问：“他爹，你有没有觉得这咳嗽声很像他爷在世的时候咳嗽的声响？”
有了这脑补，余有财越听越像，跪在床板上磕头祷告：“爹，你老人家到底有啥想不开的还不走？是不是有啥宝贝藏哪了忘了告诉我？还是下边过的不舒坦？给我托个梦就行了，不用您老人家亲自回来。”
他一磕头，床板碰碰响，床下的蛤蟆又咳嗽一声。
把余有财吓的三魂升天，哭丧着脸，磕头如捣蒜：“爹，是儿子不孝，给您烧的纸钱太少了，是我不该抠搜，儿子知错了，明儿就给您补上，求求您，先回去吧……”
这心里有鬼的夫妻二人就这么被一只蛤蟆折腾了一晚上，余有财好像还为着这事儿有了心理阴影。村里边有传言说他偷偷去看过大夫，看的病是不举之症，非说一做那档子事就觉得他爹在边上站着。
巧合的次数多了，余有财就琢磨过味来了，这八成是余美人干的。可你又拿她没办法，你打她一回，下回你更倒霉，时间长了，他就再也不敢对着余美人猖狂了。
余有财认为，余美人这个人可称为蔫坏，她若是直接揍你一拳，那算好的，若是她不吭声忍了，你八成是要倒霉。所以直到余美人出嫁的时候，余有财夫妇已经收敛了很多了。
听了余美人声情并茂的讲述，众人笑的前仰后合，景老夫人也认为余美人堪当“蔫坏”之名。
小鹿眨巴着的眼睛，问：“姐姐，他们不是你的爹娘吗？为什么对你不好？”
余美人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瞬间，随即笑道：“因为有些人并不知道为人父母之道，只知道生下他，却不知如何教养他。”
小鹿似懂非懂：“我记不得我爹娘了，可我爷爷在的时候对我可好了，还教我读书识字，可惜，他也不在了。”
余美人见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要变成追思会了，连忙揉了揉小鹿的脸：“天儿不早了，已经过了子夜了，算是守岁成功，还不回去睡去？”
小鹿打了个哈欠，传染的景老夫人和阿兰都打起了哈欠。
“人老了，熬不得夜咯，小鹿走，跟奶奶回去睡觉。”景老夫人招呼小鹿回去睡觉。
余美人也让阿兰早些回去睡。
她白天睡多了，睡不着觉，自己坐在板凳上对着炭火堆发呆，没发现一直在身边的景譞不见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