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老夫人的往事自然是可以说得上叱咤风云了,在场的人又有几个能比得上她?不过说多了也是无味,还总提及她老人家的伤心事,于是她便怂恿其他人各自说说。
余美人自觉略过自己,叫阿兰说。
阿兰手里边捏着果脯,轻轻咬了一个角,低下头,小声说:“奴婢没啥好说的,奴婢小时候家里边贫寒,爹爹早早便没了,后来娘再嫁人,后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全是些不好的事儿,大过年的,说出来叫老夫人和少夫人膈应。”
想到后爹,她忍不住又想起了少年时的景譞,暗自窃喜自己比余美人幸运的是早遇见了少年的景譞。
小鹿这个没眼力见的,还一个劲的喊着要听。
阿兰见拗不过,又憋着心里边那股子不甘心,还是把景譞和景老爷救她的那一段说了一遍。
阿兰的亲爹早早就得了痨病没了,死的时候人就和一把枯柴似的,皮下边包着骨头。阿兰害怕,不敢接近,眼睁睁看着她爹吐血身亡。
乡下的女人,早早没了丈夫,要么就是守着寡,得一个贞洁的名声。要么就是找个同样死了媳妇的鳏夫或者残穷赖贱这四类人里边挑一种再嫁,说不上感情,只能算是搭伙过日子。
阿兰的娘不是那种甘于寂寞的女人,在她爹重病在床的时候她就不诚心伺候了,等丈夫一死,没过半年,便和村里边一个无赖勾搭上了,两人很快便凑成了一对。
这个后爹是村里边出了名的赖子,吃喝嫖赌偷无一不沾,成天就想着这家偷偷摸摸,那家占点便宜,还成天想着把阿兰这个赔钱丫头卖了换钱。阿兰的娘刚开始还有心护着自己这唯一的丫头,可自从她生了儿子,便再也无心管这个女儿了,成天和那继父一样当下人使唤阿兰。
卖掉阿兰那回,是那个无赖赌博输光了腚,眼睛都赌红了,就想着回本。可回家一看,家里边一览无余,家徒四壁,光秃秃的床板上坐着阿兰母子仨人,儿子是亲生的,媳妇要用来养儿子,左看右看,扯起最没用还多吃一口饭的阿兰出了门。
阿兰哭着喊着求娘救命,可她娘只顾着哄嚎啕大哭的小弟,只朝着她哎哎了两声,就没了声响。
这无赖后爹扯着阿兰直奔着青楼去,只有这个地方交易最快,给的钱还算多。毕竟像他这样的无赖,若是往那些有钱人家的府上卖女,人家连大门都不会让他靠近。
阿兰虽然懵懂,却也知道青楼不是啥好地方,一路上拼死了闹腾,又是撕又是咬,还趁机逃跑过,挨了后爹好几个巴掌,脸都肿了,可还是一步步被拉着到了青楼门口。
看热闹的人里边有好心的,说了一声:“把女儿往青楼里边卖,不是人干的事儿。”
无赖后爹牛眼圆瞪,骂的唾沫横飞:“我自己的女儿,我想往哪卖往哪卖,谁敢多嘴?看老子不把你皮剥了绷鼓!”
他那凶恶劲活像一只发疯的野狗,没人敢再搭话了,只能偷偷叹息。
就在她后爹死扯着她进青楼门的时候,人群里边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住手,朗朗乾坤,岂有逼良为娼之道?”
后爹和阿兰一起回头看,看见一个华服中年男子手里边牵着一个是英俊的小少年站在那里。
后爹扯着她的头发,和拎着一只小鸡仔似的,回头恶狠狠地道:“怎么着?你要管老子的闲事?”说着把这对华服父子上下打量了一遍,看那眼神,恨不得把他们身上的衣裳扒下来去换钱。
中年男子看着像是个读书人,第一次见到这样凶恶的人,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少年见此扯了扯中年男人,男人俯下身,少年便在他耳边耳语一番。
说罢,少年冲着一直盯着他看的阿兰露出安慰的一笑,那笑容如同冬日暖阳,方才还怕的要死的阿兰一下就被这笑容给安抚了,也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只直勾勾地盯着那少年看。
中年男人点头,直起身来对无赖说:“你不是要卖女儿吗?我买。”
无赖一听心里边高兴,这种发善心的有钱可比青楼里的老鸨好说话多了,于是他立时便露出一脸讪笑来:“原来老爷是要买这丫头?是小的有眼无珠了。”
“多少钱肯卖?”中年男人蹙着眉又后退了一步,避开无赖的口水。
无赖故作玄虚:“我这丫头可不便宜,您瞧瞧,这小脸,这身段,给您家小少爷当童养媳都行,要么给您老当个通房丫头也成。”
看着这人一脸的猥琐相,景老爷脸上露出嫌恶来,不愿多言,从怀里边拿出二十两银子扔在他面前:“够了吧?”
二十两银子买一个丫鬟,这可算是天价了。
那无赖眼睛发光,像饿狼一样松开阿兰,扑向银子,把银子从地上捡起来,不顾上边的尘土,塞嘴里边一咬,高兴的合不拢嘴:“够了够了,多谢老爷。”
他把呆站在一边的阿兰推过去:“快去快去,以后好好伺候老爷和少爷。”说罢,高高兴兴地捧着钱直奔赌场去了。
至此,阿兰变成了府上最贵买来的丫鬟,还在府里边流传了好些日子。人人都以为这么贵的丫鬟铁定是给少爷买的通房丫鬟或者上等丫鬟,谁知道,回来以后就和平时一样安排了,再没有人过问过。
此事别人虽然早已淡忘,可阿兰却忘不了,那个对着自己一笑的少年。
说完,在场的气氛有些沉默,景老夫人不做声地烤着火,景譞并不表态,只是认真地埋头剥着柑橘。
虽然关于阿兰对景譞念念不忘那段她没说出来,可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来。
阿兰见自己已经把故事讲的如此清楚,景譞还无表态,便知道他是记得自己的,上次集会上他是故意装作不记得了。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是高兴还是失落。
余美人戳了戳景譞,揶揄他:“没想到你小时候还是善良的小童子?”
景譞白她一眼:“难道我现在不善良吗?”
他俩逗笑几句,终于把那尴尬的气氛给挨过去了。
“姐姐,我想听你小时候的事儿,把那些欺负你的人揍跑的那段。”小鹿傻呵呵的,还一个劲地想听余美人的故事。
余美人想了想,龇牙:“那就给你们讲一个有意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