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难得没有下雪，天空像水洗过一样，黑里边带着一股清透，月亮朦朦胧胧地挂在天边。每家院里边的火堆，就像是散步在漆黑夜空之中的星子，星星点点。
炭火堆被烧的发红，偶尔爆出一点点火星，如四散的烟火，转瞬即逝。除夕夜里，最有意义的事情莫过于守岁，全家人守在火堆边上，说家长里短。
余美人避开自己的过往，只撺掇着叫别人说。
景老夫人也是个奇女子，余美人偶然听阿兰和金玲说了一回，一直想再见识一下这位看着不着调的景老夫人还有什么传奇过往。
景老夫人年迈了，许多事情记得不清晰，说起来断断续续的，便叫景譞代讲。
景譞想了想，笑说：“祖母只要上了商场，便走到哪里都是个传奇。若说我记忆最深的一回，便是头一回跟着祖母去见那些掌柜的们。”
景家手下那些掌柜，一个比一个人精，你不能压着他们，他们就会想着法地想把你吞了。
景家老太爷一手打拼出来的商场江山，他一死，这些人的心就散了，再遇上景家亲戚在旁虎视眈眈，景家一下子就变得内忧外患起来。景老夫人以铁腕的手段一夜之间肃清那些近外的亲戚，却没法以此威慑住那些在商场上的老油条。
时是年少的景老爷被强行拉上来当上了当家人，景老夫人在侧辅佐加上联姻、拉拢，才勉强稳住了脚。那些下边的掌柜们欺负新当家，账目虚假，一塌糊涂。
更为甚者，有一回景老爷出门收账，竟然被人软禁了起来。几家早有异心的掌柜愣是逼着景老夫人交出大权，想要瓜分景家自立门户。
景老夫人听了下人回报，二话没说，拉上还是幼年的景譞，装了满满一车这些年交上来的账目，便赶了去。
那些如狼似虎大掌柜们把他们一老一少围在中间，里里外外包了许多层看热闹的。
景老夫人听了他们的诉求，只是冷哼一声，从那些账本里随手抽出几本，只看一眼封面便报出这账中的缺漏，每说完一本，便把那问题账本扔在交账掌柜的脸上。
足有二十余本，她愣是一本没说错，每说一本，那些掌柜的脸上便多一分狼狈，在场的人无一不被她老人家强大的记忆力和气场折服。
完了，拉出了身后的景譞。冷笑道：“你们以为抓了我那没用的儿子有什么用？死了老子，自有儿子顶着，只要我们景家有一个人在，就由不得你们这些小鬼蹦跶！”
此话一出，惊的在场的人人都吸了口冷气，听此话的意思，竟是要放弃景老爷。虎毒不食子，她景老太太当真就狠到了连儿子都不要的地步！
就是有那么些个不信邪的，当场就要翻脸。
景老夫人不慌不忙拍了拍景譞，景譞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条，转圈地给每位掌柜发上一张。那些掌柜们不知何意，好奇打开一看，脸上就和开染坊似的，各色都有，面面相觑，看着彼此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原来那纸条每一张便是一条写着其中一位掌柜在背后干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这相当于把你的把柄都抛到了别人的手上。
这些人不过是为了利益才凑到一块，若是手里边抓住了别人的把柄，那还不成天想着翻上天去？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拿着这把柄去威胁别人，可难就难在不知道到底是谁拿了自己的纸条，这让他们如何不慌？如何不生猜忌？如此，他们之间的联盟就出现了裂缝。
就在众人都坐立不安的时候，景老夫人看出有人生了狠心思，抬头看了一眼是外边的天色：“诸位掌柜，咱们来时已经差人去了官府，午时不回，立刻便会递到衙门里去。谁要是敢动手，尽管快些，别浪费功夫。”说完便闭眼不言。
那些人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此时就算是杀了他们也没用了，自己的把柄不光在他们景家手里，还在在座的其他人手里。
等了一阵，见他们不敢动手，景老夫人笑了，说：“既然诸位都不打算把事做绝，那咱们就有商量，只要过了这个坎儿，咱们还当啥也没发生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烂在肚子里。你们都是跟了我景家这么些年的老人了，没了你们，就是掰折了我们景家的腿，我自不会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
“不过，若是你们独立出去，根基不稳，要是被别人惦记了，我可管不着。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你们要是喜欢，就留着吧。”景老夫人说罢，拉起景譞，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当真全然不顾儿子的性命。
他们到家没过几个时辰，景老爷子也回来了，看着没受大苦。毕竟是生意人，做事不能太绝。
景老夫人那一战，在商场上传了好一阵子，把景老夫人传的和神话一样。
阿兰懵懂，问：“老夫人和少爷单枪匹马，如何知道他们不会再背后下手？”
景老夫人往炭火里边扔了一把瓜子皮，哼了一声：“他们各自被别人抓着把柄，互相猜忌都来不及，哪有功夫管我？我们祖孙死了没啥，可那拿着他们把柄的人还没搞清楚呢，不得抓心挠肝的难受吗？”
“我们自然也不是全无准备，景家的人都在外边街上混着呢，一听到不对就会冲出来，只是没用得上罢了。”景譞笑了笑，把剥好了皮的柑橘递给余美人。
余美人听的直咋舌：“没想到老夫人你看着不靠谱，竟然还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主？前前后后都被你算计好了？”
景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这死丫头，怎么说话呢？”
随即又叹了口气，眼睛盯着火堆：“唉，若非是他爷爷走的早，我又何必如此呢？我们孤儿寡母的，我要是不强硬些，不算计的明白些，还不早叫人生吞活剥了？如今，我倒是怀念起以前在这小院里边过的清贫日子了，不用跟人勾心斗角，省心。”
她环视了一周这小院，似是想起了从前的日子，不由得眼中带着泪花。
余美人敬佩她，一个乡下女子，能有如此手段，也着实厉害，不愧是一代奇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