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下来了,黑暗将众人围拢,便成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彼此都不大看的清晰。
陆惊蛰站在那里,仿佛是一个局外人,看着他们。
余美人在车里已经看不清景譞的脸,只觉得他应该是满心失望吧?
等不到余美人的回答,景譞失落地后退了两步,惨然一笑,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棵小树:“你们要的东西在那里。”
陆惊蛰的人很快便从那树下挖出十个大箱子,打开箱子,里面的银子在黑暗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他们训练有素地把银子搬回后面的马车上,把树下的大坑填平,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日后,多仰仗景公子帮助。”陆惊蛰对景譞拱了拱手,一挥手,众人上马。
马车门打开陆惊蛰和八宝上车的时候,余美人看见了景譞朝这个方向看来,只是四下一片漆黑,不知道他有么有看见坐在马车最里侧的她。
“走!”陆惊蛰一声令下,所有人拔队开行。
余美人趴在竹帘上,看着景譞孤单地站在原地,身影一点点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憋住,不让自己的眼泪再往下掉,
八宝看的难受:“姑娘,既然舍不得,为何不跟他回去?”
回应他的,只有黑暗里无声的哽咽。
过了许久,久到再也看不见京城和景譞,陆惊蛰才叫外面的人点起火把。
陆惊蛰问:“不后悔吗?”
“我若跟他回去才会后悔。”回答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冷静,只是还带着一点鼻音。
她不能再出现了,如今皇上失去了对她的掌控,应该也没法为难她爹,亦暂时没办法逼迫景家就范。何况还有一个疯子一样的王尧,只要她出现,为景家带来的只会是不断的骚扰和烦恼。
陆惊蛰沉默了一下,才说:“他对你是真心的。”
车里也沉默了,半晌,发出一声笑,听起来格外苦涩:“如此形势之下,真心又有什么用?我现在只想尽快把我爹救出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于是便没有人再说话了。
刘安以为,公子出门的时候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想是因为要接到少夫人的缘故,回来的时候已经接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少夫人,肯定更加开心。谁知道自家少爷进门的时候差点把他吓了一跳。
景譞满身酒气,手里还提着两大坛子酒,走路跌跌撞撞的,神情冷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刘安连忙扶住景譞,往他身后张望,没见着余美人:“少爷,你不是去接少夫人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景譞忽地就有些狂躁起来,一把把刘安推在一边,提着两坛子酒就冲进了屋里。往地上一坐,提着酒坛子就和喝水一样往下灌。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刘安好容易从景譞的手里把酒坛子夺下来。
景譞迷蒙着眼睛,冷笑了一声,又拔掉另外一坛酒的酒塞:“刘安,陪我喝几杯。”说罢,仰头便倒。
刘安拗不过他,只能往门槛上一坐,和景譞并排坐下,喝起酒来。
景譞喝酒像喝水似的,刘安可不敢那么喝,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喝。
从小到大,这还是刘安二回看见少爷这么失态。他一向冷静自持,从不肯轻易表露心迹,上回如此模样,还是老爷的丧事后。
趁着景譞喝的有几分迷糊,刘安才试探地问:“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少夫人上哪去了?”
此时的景譞如玉的脸皮上已经被酒浸了一层红色,他身子歪靠在门框上,一手拄着酒坛。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地方,看不出到底清醒还是醉着:“她不回来了。”
“啊?”刘安吃惊,此次与陆惊蛰交易,只要是个明白人,就知道少爷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少夫人这样做岂不是让少爷白白搭了陆惊蛰这条贼船?
“她竟说让我放她自由,原来在她眼中,我与那些人一样。”
景譞苦笑一下:“互不生情,便不相欠……说的甚好,甚好……”仰头,又是一口酒,酒水浸湿了他的衣衫。
刘安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景譞盯着外面的天空,有些出神。
他们之间从未问过对方对自己的感情,他未曾问过她是否喜欢他?现在想来,她也从未对他有半分依恋。他想要给她一个未来,想要给她一个名分,可她也许就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情愫。原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了么?
可既然并不愿跟他回家,不愿再与他有瓜葛,又为何要哭呢?那时陆惊蛰上车时,他看见她坐在车里的轮廓,和那双流着眼泪的眼睛。
“少爷,既然少夫人不愿意回来,那便不回吧,反正她也不是真正的少夫人。”刘安有些气愤余美人竟然如此绝情。
然而话没说完,就见景譞眼神冷漠地盯着他,连忙闭上嘴。
二人不再说话,直喝到两大坛子酒都见了底,刘安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少爷,不行了,不能再喝了,早些歇息吧。”
他生拉硬拽,愣是把景譞从地上扯起来扶到床上,自己才跌跌撞撞地回自己屋里去。
景譞觉得,自己这一夜怕是把这辈子的酒都喝了,他还从未喝酒喝到如此天旋地转过。可一闭上眼,全是余美人的模样,全是她流泪的眼睛。
“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我又如何放下你呢?”他自言自语着,陷入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譞听见自己房间的门似乎被人打开了。他是习武之人,就算喝醉本能也在,于是他本能地睁眼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人,女人,她回身将门关上,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他走过来。
他的视线很模糊,看不清晰她的容貌,只觉得很熟悉。
那人走到他面前,俯身看他,用手指一寸寸地在他脸上滑过,就像爱人的轻抚。她看的很仔细,从他的眉毛到下巴,然后她埋下身子,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双手环住他。
“丑丫头。”他忍不住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