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譞一向早起,但他起来的时候发现余美人已经不在床上了。外面天光怎么还没大亮,这人起这么早做什么?
出去一看,她不知道怎么爬上了房顶,正坐在房顶上看远处,她看的很认真,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朝阳一点点的升起,直到在她的脸颊上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失去了那种漫不经心的嬉笑,她的神情变得极为虔诚。
他觉得,余美人心里一定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被她深藏在了心底。
景譞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跃上房顶:“你在看什么?”
余美人眯了眯眼:“我在吸天地灵气。”
景譞不想理他了。
“你怎么上来的?”左右都没有梯子,他实在好奇。
“轻功。”余美人做了个神秘的表情,对景譞眨眨眼。
景譞将她那骑在房脊上的滑稽动作收在眼里,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那敦厚的身体:“不可能,你若是能练轻功,猪也能上树。”
余美人暗骂一声臭毒舌男,不理他,从房脊上爬起来,走到阿兰所在的屋顶,朝屋后往下一跳就没了影。
景譞这才瞧见那地摞着一个高高的柴垛。
余美人从前门绕回来,怀里抱着一捆柴,扔在地上,仰头对景譞说:“你既然来了这地方就别想当大少爷,在吃饭之前把这捆柴给我砍完,否则别想吃东饭。”她说着挽了挽袖子,露出两截粗壮黑黝黝的手臂,钻进厨房里做饭去了。
景譞瞧着那把锈迹斑斑,都不一定是它砍柴还是柴砍它的砍柴刀,琢磨到底是她是不是故意刁难自己。
余美人从水碗里把昨夜泡的黄豆捞出来,一点一点倒在小石磨上,倒水磨成汤汁。又把汁水用细细的笼布过滤一遍,去掉豆渣,只剩下的豆汁在锅里加热,便做成了一锅豆香四溢的豆浆。
她把青菜切碎,打上鸡蛋,切一点卢氏送的腊肉,与面粉加水混成粘稠的面糊。
在瓦锅底上抹一层油,舀一勺面糊均匀铺在上边,等到底下成型,再翻面继续煎,煎到两面金黄酥脆,夹出来晾去热度。
她做活向来利索,不到半个时辰,便做出了早饭。
把前些日子腌的酸菜夹出一些来切碎,当做小菜。
“少夫人,这么早。”阿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余美人忙的热火朝天。
她知道公子向来早起,所以也想早些起来为他做早饭,说不准还能说上几句话,然而起来才发现余美人已经把一切做妥了。
余美人背对着她,嗯了一声:“去伺候老夫人起床吧。”
阿兰站着没有动,看着余美人忙碌的背影,她不知道余美人知不知道昨晚的事情。余美人向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她总是那么笑眯眯的,可越是这样越让人不安。
余美人回过头来,见她还站在那里,摆了摆手:“快去啊,马上就要吃饭了。”
阿兰攥紧衣袖,嗯了一声,去请景老夫人。
她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并不在乎?
路过景譞身边的时候阿兰问一句公子早上好,景譞只是嗯了一声,继续用那生锈的砍柴刀砍柴,神情淡淡的,似乎已经忘了昨夜的事情。
阿兰打水进了上屋,景老夫人已经起了床,头发也已经梳好了,抿的半点多余的杂发都没有。
景老夫人拿浸湿了的帕子擦脸,神情很淡漠,与以往判若两人。
“阿兰,我记得你是夫人身边的人吧?”景老夫人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问。
阿兰低着头,看见自己的脸在脸盆里的倒影被一圈圈水纹打散:“是,老夫人,奴婢是夫人院里伺候的丫鬟。”
景老夫人不知所谓的笑了一下,缓缓地擦着手:“今日吃完饭,你就回府里去领了这几个月的月钱和你的卖身契,回家去吧。”
手下猛然一抖,阿兰跪在地上:“老夫人,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惹了老夫人不高兴?老夫人只管责罚,可……可千万别赶奴婢走。”
“你是在夫人院里待过的,还如此不知道分寸,当初初入府时教你们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景老夫人将帕子扔回水盆里,溅起的水滴打在阿兰脸上,让她一哆嗦。
阿兰紧紧咬着嘴唇,声音颤抖,一字一顿地说:“尊卑有别,不可僭越身份……”
景老夫人点了点头:“规矩记得倒是清楚,那谁给你的胆子欺上魅主?你当在这祖屋里就没了规矩不成?少夫人仁厚,不与你计较,我老婆子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的!”
阿兰早已泣不成声,果真,她太蠢了,被少爷到来的欢喜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能引起他的注意,得到他的喜欢,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她膝两步,跪在景老夫人脚边,哭的梨花带雨:“老夫人,老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您看在奴婢忠心耿耿陪伴少夫人这么些日子以来的情分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以后定然识得尊卑,再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老夫人,您饶了我吧,别把我赶回去!”
“老夫人,当初老爷买下奴婢设,便是因为继父想把奴婢卖进青楼,若是此时被赶回去,奴婢这辈子就毁了。”阿兰抱住景老夫人的腿“老夫人,奴婢以后再不敢了,求求您,别把我赶回去。”
当初她的继父要将她卖给青楼,她几次挣脱都被抓了回去,打的半死,路上那么多人,无一人敢阻拦。若不是景老爷和景譞路过将她买下,她如今早不知被糟践成何等模样。
就是那个少年的一句话救了她的命,救了她的心。那一眼便如一颗种子,在她心里发疯一样地长成了大树,这么多年,她从没一刻不思慕他。
她并不嫉妒余美人,也不憎恨那几位姑娘,更不曾想过有什么名分,只是喜欢,只是想把自己最好的给他,只要能在他身边看着他就好。
若是被赶走,怕是这辈子再没有见他的机会了吧?
景老夫人看着她那绝望的眼神,任由她哭泣求饶,半晌,终是叹了口气:“你给我记清楚咯,我孙儿只属于孙媳妇,旁人不能也没资格觊觎。你若是再有邪念,再犯一回,我必然不再心软!”
这丫头的事她曾听儿子讲过,虽然并未放在心上,可想起来多少叫人唏嘘。
阿兰跪趴在地上,欢喜地磕了几个头:“奴婢再不敢了,谢谢老夫人,谢谢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