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瘫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
他再一次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他引以为傲的“文人悲秋”,在楚峰这番质朴却直击人心的话语面前,显得那么矫揉造作,那么不值一提。
他再一次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曾夫子一锤定音,宣布楚峰拔得头筹,整个学堂落针可闻。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自诩为学堂砥柱的成志班学长们,此刻个个面面相觑,脸上神情极为复杂
他们是听过开蒙班出了个妖孽,可总觉得是小孩子过家家,夸大其词。直到今日,那句“我言秋日胜春朝”如平地惊雷,炸得他们这些读了好几年书的人,脑子嗡嗡作响。
那不是孩童的灵光一闪,那是足以让夫子都为之动容的大家气度!
“他……他就是楚峰?”
“这诗……当真是他一个六岁的娃儿作的?”
窃窃私语声中,他们看向楚峰的眼神,彻底变了。从原先的不屑一顾,变成了混杂着震惊、忌惮与几分探究。
就连被楚峰“一指禅”戳得半天喘不过气的李虎,此刻也张着嘴,挠着后脑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愣愣地看着楚峰那小小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娘的,这小子是妖怪吧……”
这回,是真的服了。
曾夫子很满意堂下的反应,他捋了捋胡须,目光含笑地落在楚峰身上:“楚峰,依约,另一个同行的名额,由你来定。你心中可有人选了?”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楚峰一身。
紫妍的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张芙蓉般的小脸泛着动人的红晕,既期盼又羞怯地低下了头。
而赵瑜,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呼吸都放轻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峰脚边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心里在疯狂地咆哮。
动啊!快拿起你的书包!
他几乎能看到下一刻的场景:楚峰拎起书包,几只丑陋的癞蛤蟆惊慌跳出,在学堂里四处乱窜,引得满堂尖叫。
到那时,楚峰的惊世才情,都会沦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将污秽之物带入学堂、惊扰师长的顽劣之徒!
夫子定会龙颜大怒,收回这天大的荣耀。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唯一的翻盘机会。
然而,楚峰只是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平静地开了口,声音清朗:
“夫子,学生选紫妍。”
话音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紫妍“呀”了一声,小脑袋埋得更低了,耳根都红透了,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地向上翘起,漾开一个甜甜的笑涡。
赵瑜的脸,则在这一瞬间,血色尽褪。
他只觉得耳朵里一阵轰鸣,世界都安静了。楚峰选了紫妍,这个结果,比他自己得了头名,还要让他锥心刺骨!
不!还没完!还有癞蛤蟆!
他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把最后的希望,全部押在了那几只蛤蟆身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楚峰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回座位,不紧不慢地将夫子赠予的《说文》和那份惊世诗篇收进书包当中。
打开,又合上
然后,楚峰俯身,单手拎起了那个破书包,随意地往肩上一甩。
动作一气呵成。
什么都没有发生。
书包安安静静地搭在他的肩上,别说蛤蟆了,连一根草屑、一粒尘土都没掉出来。
怎么会?
赵瑜的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都是荒谬和不解。
张浩那蠢货没放进去?还是说,那几只蛤蟆在书包里冬眠了?
“铛——”
放学的钟声悠悠响起,绵长而厚重,将赵瑜从呆滞中惊醒。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学堂,心里乱成一团浆糊。还没走几步,一个瘦小的身影便从后面慌慌张张地追了上来,拦在他面前。
是张浩。
“赵……赵瑜哥……”张浩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全是卑微的乞求,“我……我照你说的做了……那个人参……”
“滚开!”
赵瑜心头积郁的邪火,在看到张浩这张写满了愚蠢和失败的脸的刹那,轰然爆发。
他一把将张浩推倒在地。
“你还有脸来找我?”赵瑜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所有的屈辱、嫉妒和失败,此刻都找到了宣泄口,“我让你办的事呢?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我……我真的放进去了!我亲手放进去的!”张浩吓得快哭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去抓赵瑜那干净整洁的衣袖。
“放进去了?”赵瑜冷笑,声音怨毒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放进去了他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啊?你是不是拿我当傻子耍?你是不是想拿了我的好处再把我卖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张浩涕泪横流,绝望地辩解。
“我不管你有没有!”赵瑜的耐心耗尽,他只想让这张让他想起自己有多愚蠢的脸,立刻从眼前消失,“人参没有了!一个铜板都没有!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废物!”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角,厌恶地拂袖而去将张浩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张浩瘫坐在地上,看着赵瑜远去的背影,眼里的光一点点地熄灭。
爹……我的爹……
……
夕阳西下,回村的田埂小路上铺满了一层碎金。
紫妍跟在楚峰身旁,小声地问着关于县城的事情,声音里满是雀跃和向往。
“楚峰哥哥,县城里是不是有很高很高的楼?”
“嗯,比咱们村的树都高。”
“那……那是不是有吃不完的麦芽糖?”
楚峰被她天真的话逗笑了:“糖吃多了会长蛀牙,到时候牙掉了,就再也吃不了了。”
紫妍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那……我就少吃一点点。”
清脆的笑声在田野间回荡。
暖黄色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气氛宁静而美好。
就在两人拐过一道田埂时,前面的路上,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