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跪在田埂中央的身影,瘦小而绝望,正是张浩。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颤抖的轮廓,他身上那件洗得发黄的短衫沾满了尘土,脸上更是糊满了干涸的泪痕与新鲜的鼻涕。
紫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楚峰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张……张浩?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张浩听见声音,猛地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在看到楚峰的瞬间,迸发出一丝病态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亮。
他膝行两步,竟是朝着楚峰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楚峰哥……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
“赵瑜……赵瑜他不给我人参了!他说我没办好事情,他什么都不肯给了!”
张浩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把赵瑜如何威逼利诱,自己如何鬼迷心窍地往书包里放癞蛤蟆,最后又如何被无情抛弃的事情,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楚峰哥,你让我害你一次吧!”
他猛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撞在坚硬的土路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求你了!你就让我成功一次!只要你当众出丑,被夫子教训一顿,赵瑜就会把人参给我!我爹就有救了!我给你做牛做马,下辈子都还你!”
紫妍听得目瞪口呆,她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半是气愤,一半是震惊。
她怎么也想不到,赵瑜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下,竟藏着这般恶毒的心思。
他觉得,只要楚峰肯牺牲一次颜面,就能换回父亲的命。
这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能想出的唯一办法。
田埂上,只有晚风吹过稻穗的沙沙声和张浩压抑的抽泣声。
楚峰从头到尾都异常平静。
他没有生气,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你爹,得了什么病?”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愤怒,只是在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张浩愣住了,他原以为楚峰会勃然大怒,或是冷笑着拂袖而去,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咳……就是不停地咳……郎中说……说是亏空得太厉害,要用好药吊着命……”
楚峰站起身。
“带我去看看。”
“啊?”
张浩一时没反应过来。
“走。”
楚峰吐出一个字,便不再多言,率先迈步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张浩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紫妍也毫不犹豫地跟在了楚峰身旁。
张浩家那低矮的院门敞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贫穷发酵出的霉味混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楚峰一踏进那间昏暗的屋子,眉头就皱了起来。
张浩的爹虚弱地躺在炕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旁边坐着一位妇人,正红着眼圈,一口一口地给男人喂着黑乎乎的药汤。
妇人看到张浩领着两个衣着干净的孩子进来,先是一愣,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和麻木,站起身,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浩儿,这两位是……”
“娘,他……他是楚峰,来给咱爹瞧病的!”张浩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楚峰?”妇人吓了一跳,赶紧把张浩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这个村里有名的“魔童”。
他怎么可能会瞧病?
楚峰没理会她,径直走到炕边,打量着炕上那个面色灰败的男人。
男人还在剧烈地咳嗽,呼吸间带着沉重的喘息声,嘴唇干裂,眼窝深陷。
楚峰在张家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那男人枯瘦的手腕上把脉。
望、闻、问、切。
他前世的知识储备,虽非专攻医术,但一些基础的中医理论和常见病理,却是烂熟于心。
片刻后,楚峰松开手,侧耳听了听汉子胸腔里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咳嗽声。又翻开男人的眼皮看了看,最后问道:“最近是不是盗汗不止,五心烦热,咳出来的痰,稠而发黄?”
炕边的妇人,也就是张浩的娘,猛地抬起头,连连点头:“是……是啊!小娃子,你……你怎么知道?”
“是不是吃不下东西,夜梦偶尔惊醒,手脚发凉?”
妇人好像见了鬼一样,愣了一下:“是……是啊……小神童,你咋连这都瞧得出来?”
一个六岁的娃娃,说出的话,却比城里悬壶济世的郎中还要笃定,还要吓人!
楚峰没回答,站直了身子,对张浩说:“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只是风寒入了肺,加上积劳成疾,身子亏空了,但再拖下去的话,神仙也难救。”
他这番话,说得老气横秋,却又条理分明,让张浩一家三口都听傻了。
这哪像到处使惹祸的魔童,分明就是个坐堂问诊的老郎中!
“那……那可怎么办啊?”张浩娘急得眼泪又下来了,“家里实在没钱买人参了……”
楚峰看向张浩。
“赵瑜让你往我书包里放的癞蛤蟆呢?”
张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羞愧地低下了头:“我……我……”
“我问你,东西呢?”
“应……应该还在你书包里……”张浩的声音细若蚊蝇。
楚峰摇了摇头。
“我上学路上,就把它们倒在药铺后面那个破瓦罐里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本来想着放学了拿去卖钱,倒是正好省了你的事。”
卖……卖钱?
张浩和紫妍都睁大了眼睛。
那恶心人的东西,还能卖钱?
“你现在就去,”楚峰的语气不容置疑,“把瓦罐里那几只癞蛤蟆拿到药铺,跟掌柜的说,是你自己抓的黑眶蟾蜍,卖了换钱。”
“记得,是蟾蜍,不是癞蛤蟆!”
说完,他走到屋里那张歪歪扭扭的桌子旁,拿起张浩用剩的笔墨,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刷刷刷”写下了一串药名。
“卖蟾蜍的钱,正好够抓这副药。一天一剂,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上五天,保管你爹能下地。”
他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张和,口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