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随我来。”
……
致远学堂,坐落在清河村的一角,青砖黛瓦,院墙上爬满了青藤,与县城那些高门大户相比,显得朴素而宁静。
当李建安一行人,在王中贤和楚峰的陪同下,踏入学堂院门时,里面正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声音稚嫩,却整齐划一,透着一股向上的朝气。
正在堂前授课的曾夫子,一抬头,看到这阵仗,当场就愣住了。
尤其是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身穿官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以及跟在后面,满脸恭敬的县令王中贤时,他那颗古井不波的心,也忍不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草民曾默,见过大人。”
“你就是曾默?”李建安的目光在曾夫子身上扫过,“前朝的探花郎,辞官归乡,在此教书育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曾夫子心中一凛,没想到自己的过往,竟被这位大人一口道破。他不敢隐瞒,只能恭敬地回答:“陈年旧事,不足挂齿。草民如今,只是个乡野村夫罢了。”
李建安不置可否,他没有再理会曾夫子,而是迈步走进了那间简陋的学堂。
学堂里的孩子们,看到这么多大人物进来,早就吓得不敢出声了。一个个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紫妍、张浩、马秀等人,更是紧张地看着楚峰,手心里全是汗。
李建安的目光,在那些稚嫩的脸庞上扫过,最后,停在了讲台的戒尺旁,那本翻开的《论语》上。
他缓步走上讲台,拿起那本书,随意翻了翻。
“曾夫子,刚才讲到《学而》篇?”
“是,大人。”曾夫子恭敬地回答。
“好。”李建安点了点头,他合上书,转身面向堂下那几十个噤若寒蝉的孩童,声音陡然变得威严起来。
“本官今日,也来考校考校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论语》有云:‘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此句,何解?又当如何应用于治国安民之道?”
此问一出,满堂皆寂。
王中贤和曾夫子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只是解释一句经义。但后半句“如何应用于治国安民之道”,却瞬间将问题的难度,拔高了无数个层次!
这已经不是在考校蒙童,这是在考校一个能入阁拜相的经世之才!
学堂里的孩子们,哪里懂得这些。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全是茫然和恐惧。
就连平日里自诩学问不错的几个学童,此刻也是低着头,不敢与李建安的目光对视。
李建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眼神中的失望,却是不加掩饰的。
他等了片刻,见无人应答,便将目光,直接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楚峰。
“你,来说。”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全部聚焦在了楚峰身上。
曾夫子为他捏了一把汗。王中贤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楚峰却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他上前一步,对着李建安行了一礼,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学堂里响起。
“回大人。夫子所言,‘风’与‘草’,说的是德行教化,上位者以德化民,则民风自顺。此乃圣人之言,是为正道。”
这番回答,中规中矩,无可挑剔。
曾夫子暗暗松了口气。
李建安却是不动声色,追问道:“仅此而已?”
楚峰抬起头,直视着李建安,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其年龄完全不符的深邃光芒。
“学生以为,风与草,只是君与民的一种关系。而君与民,还有另外一种关系。”
“哦?”李建安的眉毛微微一挑,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楚峰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学生曾听闻古语有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轰!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小小的学堂里轰然炸响!
王中贤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曾夫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极度的震惊,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李建安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舟与水!
载舟与覆舟!
这……这已经不是在解经了!这是在阐述治国的根本!是在剖析皇权与民意的本质!
将高高在上的君王,比作漂浮不定的舟。
将卑微如尘的百姓,比作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滔滔江水!
这是何等石破天惊的见解!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思想!
楚峰的声音,还在继续。
“风,可以决定草俯仰的方向。但水,却能决定舟的存亡!”
“上位者施以德政,是让风向和煦,令草木生长。这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让舟行于水上,时刻不敢忘记,是这水,在托着舟前行!若水一旦愤怒,化作惊涛骇浪,那舟再坚固,也只有舟毁人亡一个下场!”
“故,学生以为,治国安民之道,教化为表,民心为本!得民心者,方能安坐于舟上,观草木之偃仰。若失了民心,舟且不存,何谈风与草?”
一番话,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整个学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头皮发麻,心神俱裂!
李建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身高还不到他腰际的六岁孩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冲脑门。
他宦海沉浮数十年,见过无数才子,听过无数高论。
却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被一个孩子的几句话,震撼到几乎失语。
这番见解,若是出自一位内阁大学士之口,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政论!
可现在,它却从一个六岁的,刚刚开蒙的孩童口中,如此清晰、如此完整地说了出来!
这不是神童。
这是妖孽!一个足以颠覆世人认知的妖孽!
许久,李建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死死地盯着楚峰,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番‘舟水之论’……是谁,教你的?”
这个问题,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王中贤和曾夫子的心上。
他们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将直接决定楚峰的命运。
若是背后有人指点,那么此人是谁?有何目的?这背后牵扯的,可能是他们谁也无法承受的政治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