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楚峰在安平县,已经不是什么才子,也不是什么先生了。
他,是在造神!
就在王中贤心潮澎湃之际,一名探马冒着倾盆大雨,疯了一般冲了过来,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
“大人!总顾问!不好了!”
探马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龙须河上游……上游的鸡公山,塌了半边!数万方的土石,堵住了河道!”
“什么?”
王中贤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栽倒。
探马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将刚刚升腾起来的所有希望,砸得粉碎。
鸡公山……塌了?
堵住了河道?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官吏还是乡绅,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简单的洪水了。
那是悬在安平县头顶上的一座随时可能倾覆的巨湖!一旦那道由土石构成的脆弱堤坝崩溃,奔涌而下的,将是足以摧毁一切的灭世狂涛!
什么三合土!什么分洪渠!在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都将如同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完了……”
钱主簿双腿一软,瘫坐在泥水之中,老脸上血色尽褪。
“天要亡我安平!天要亡我安平啊!”
绝望,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彻底,更加沉重。
刚刚还因为筹集到巨款而兴奋不已的富商们,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只觉得手里的“债券”变成了催命的符咒。
大堂里那股刚刚被点燃的狂热,瞬间被冰封,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粗重的喘息。
王中贤扶着桌案,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死死地盯着堂外那道瘦小的身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他不敢问。
他怕从那个孩子的嘴里,听到“无能为力”四个字。
如果连这个妖孽都束手无策,那安平县,就真的没救了。
就在这片凝固的绝望中,楚峰动了。
他转过身,走回了县衙后堂,来到了那巨大的沙盘前。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仿佛他是这片末日景象中唯一的光源。
楚峰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拿起那根小木棍,在沙盘上代表着“鸡公山”的位置,轻轻画了一个叉。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有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自即刻起,分洪渠的挖掘,速度加倍。所有劳力,全部压上去,天黑之前,必须全线贯通,挖入野马湖!”
“固堤之事,暂缓。所有竹笼、石块、三合土,全部运往南岸大堤最薄弱的几个拐角处,集中加固。其他地段,暂时放弃。”
“这……这是为何?”王中-贤下意识地问道,“分洪渠就算挖通了,也挡不住那山崩之势啊!”
“谁说要挡了?”
楚峰反问了一句,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近乎冷酷的精光。
“堵,是堵不住的。既然堵不住,那便不堵了。”
他用木棍,在沙盘上,从鸡公山的位置,一路划向县城,最终指向了那条新开的分洪渠。
“山崩成堰,聚水成湖。此湖之水,迟早要泄。或早或晚,或猛或缓。我等要做的,不是去与天争,而是要算准它何时泄,如何泄。”
他抬起头,看向已经彻底呆住的张浩。
“张浩,你立刻挑选五十名水性最好、胆子最大的青壮,带上绳索和铁钎,备足三日干粮,即刻出发,赶往鸡公山!”
“到了之后,不要靠近,寻一处高地,日夜监视那道土石堰。一看二听三感觉。看水位涨势,听土石松动的声音,感觉地面有无震动。”
“一旦发现任何溃决的征兆,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点燃狼烟!”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我要的,不是等它决堤了再来报信。我要的,是提前量!至少要给我争取到一个时辰的提前量!能不能做到?”
张浩被楚峰那股强大的气场所慑,想也不想,挺胸大吼:“能!先生放心,就算死在那里,也一定把消息传回来!”
“去吧。”
楚峰挥了挥手。
张浩领命,转身便冲入了雨幕之中,召集人手去了。
整个后堂,依旧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楚峰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和布置,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不堵了?
算准它何时泄?
这……这说的是人话吗?
老天爷发怒,山崩地裂,这种事情,岂是人力可以测算的?
可看着那个孩子平静得不像话的脸,众人心中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荒谬的希望。
或许……或许他真的能做到?
“先生……”王中-贤的声音干涩无比,“就算……就算能提前一个时辰知道,又能如何?一个时辰,城中百姓,也来不及撤离啊……”
“谁说要撤离了?”
楚峰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指着沙盘上那条蜿蜒的龙须河。
“洪峰过境,如千军万马冲锋。最可怕的,不是兵多,而是它毫无阵法,一拥而上,冲垮一切。”
“而我等要做的,就是给这支大军,修一条路,设几个关卡,让它按照我们想要的方式,从我们城边,走过去。”
“分洪渠,是第一道关卡,可泄其三成兵力。”
“南岸大堤加固的几个拐角,是第二道关卡。洪水至此,必会受阻,流速减缓,锐气再挫三成。”
“到那时,剩下的洪峰,虽依旧凶猛,却已在我等加固的大堤承受范围之内。只要它不漫过堤坝,安平县,便可安然无恙。”
一番话,清晰、冷静、条理分明。
他竟是将那毁天灭地的洪水,比作了一支可以被调度、可以被算计的大军!
这种思路,这种格局,已经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范畴。
他们看着那个六岁的孩子,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这哪里是在治水?
这分明是在……与天地对弈!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整个安平县,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