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民夫在泥水里嘶吼着,疯狂地挖掘着那条救命的渠道。
三合土被源源不断地运往大堤,将几个关键的节点,浇筑得如同钢铁堡垒。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不眠不休,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因为他们知道,在遥远的上游,有一座悬湖,随时可能夺走他们的生命。
而他们的总顾问,那个六岁的“楚先生”,正站在县城最高的望楼之上,平静地注视着上游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一个约定好的信号。
两天两夜过去了。
第三天的黄昏,天色阴沉得如同锅底。
就在所有人的精神和体力都濒临崩溃的边缘时。
上游的方向,一道细细的黑烟,冲天而起!
狼烟!
“来了!”
望楼之上,楚峰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王中贤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传令!”楚峰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所有民夫,立刻撤离河道!登上大堤!敲响警钟,全城戒严!”
“铛!铛!铛!”
凄厉的警钟声,响彻了整个安平县城。
百姓们纷纷关紧门窗,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地祈祷着。
大堤之上,数万民夫手挽着手,组成了一道道人墙,死死地盯着上游的方向。
一个时辰后。
“轰隆隆……”
大地,开始轻微地颤抖。
一阵沉闷如雷的轰鸣,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白线,迅速扩大!
那是一堵数丈高的水墙!
它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摧枯拉朽般地吞噬着沿途的一切!树木、房屋、田野,在它面前,脆弱得如同沙堡!
“啊!”
有胆小的民夫,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王中贤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他下意识地抓住身旁的栏杆,指节捏得发白。
然而,就在那灭世狂涛即将冲到城下之时,异变突生!
那奔涌的洪峰,在抵达一个拐角处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至少三成的水量,咆哮着,怒吼着,冲进了那条刚刚挖通的分洪渠!
分洪渠瞬间被填满,浑浊的洪水沿着渠道,一路向着西南方的野马湖狂奔而去!
洪峰的主力,被硬生生削弱了三成!
紧接着,它又撞上了那几个由三合土重点加固的堤坝拐角!
“轰!”
一声巨响!
浪涛冲天而起,高达数丈!
但那座堡垒般的堤坝,竟是纹丝不动!
洪峰的锐气,再次受挫!
当它最终流经县城主河道时,虽然依旧水位暴涨,浊浪滔天,但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已经消失了。
它就像一头被拔了牙、断了爪的猛虎,虽然依旧凶猛,却再也无法冲破那坚固的牢笼。
洪水,堪堪与堤坝齐平,咆哮着,翻滚着,向下游冲去。
安平县,安然无恙!
大堤之上,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防住了!我们防住了!”
“天呐!我们活下来了!”
无数人喜极而泣,他们丢掉手里的工具,相互拥抱着,又蹦又跳!
王中贤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城头那座最高的望楼。
他们看着那个在风雨中孑然而立的小小身影。
这一刻,再无人将他当成一个孩子。
“噗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
紧接着,大堤之上,数万民夫,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城墙之上,官吏、乡绅、兵丁,也全都跪了下来。
他们朝着那个身影,虔诚地,狂热地,叩下了自己的头颅。
“楚先生……不,是河神!是河神爷下凡来救我们了!”
半月之后,洪水退去。
安平县毫发无伤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燕州府。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下游数个县城,一片泽国,哀鸿遍野。
安平县的幸存,成了一个无法解释的奇迹。
而创造这个奇迹的“楚先生”,在安平县百姓的心中,已经被彻底神化。
百姓们自发捐钱捐物,在龙须河畔,为他立起了一座生祠。
祠堂落成之日,万民空巷,香火鼎盛。
王中贤站在祠堂外,看着那座按照楚峰模样雕刻,却被百姓们善意地加上了三头六臂的神像,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飞马而来,神色紧张地递上了一封盖着州府大印的火漆公文。
“大人!州府急令!下游水患,龙颜大怒!朝廷派了钦差大臣,前来南燕州彻查水利!第一站……就是我们安平县!”
王中贤拿着那封火漆公文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钦差大臣!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轰然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下游数县沦为泽国,哀鸿遍野,朝廷震怒,派人彻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第一站,竟是安平县!
是了,安平县成了整个南燕州府唯一一个在滔天洪水中安然无恙的异类。
在那些焦头烂额的同僚眼中,这便是最大的疑点。
在钦差大臣眼中,这更是最扎眼的靶子!
别人都淹了,就你没事?
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完了,完了……”钱主簿在一旁脸色煞白,喃喃自语,“大人,这……这怕是来者不善啊!咱们那‘治水债券’,私自许诺官田,这要是被捅上去,可是欺君之罪啊!”
王中贤的心猛地一沉。
他光顾着为治水成功而狂喜,竟忘了这背后埋着的天大祸根。
那“治水债券”,是楚峰的妙计,也是一剂虎狼之药。
它救了安平县,却也把他这个县令,推到了悬崖边上。
一旦被定性为“与民争利”、“私授官田”,别说头上的乌纱帽,就是脑袋,都得搬家!
一阵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堂外,百姓们还在为“河神爷”的生祠落成而欢呼雀跃,香火缭绕,鼓乐喧天。
这片热闹的景象,此刻在王中贤看来,却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