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
王中贤猛地一咬牙,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望楼上平静注视着洪峰的小小身影。
他怕什么?
安平县的万千生民,实实在在地活下来了。
那坚固如铁的大堤,那奔流不息的分洪渠,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只要有楚先生在,天大的窟窿,也能补上!
“备马!”王中贤一声大喝,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立刻去清河村,请楚先生!”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名衙役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州府的仪仗已经到了城外,州牧大人……州牧大人亲自来了!”
州牧,刘承源。
此人乃是两榜进士出身,在南燕州经营多年,以手段老辣、心思缜密著称。
他怎么会亲自前来,还走在了钦差的前面?
王中贤的脑子彻底乱了。
他来不及多想,只能匆匆整理了一下官袍,带着一众属官,急急忙忙地赶往城门口迎接。
城门外,大雨初歇,空气中还带着湿冷的泥土气息。
一队精锐的州府卫兵,盔明甲亮,肃立道旁,气势森然。
正中央,一顶八抬大轿,沉稳地停在那里。
王中-贤不敢怠慢,抢步上前,躬身行礼。
“下官安平县令王中贤,恭迎州牧大人!”
轿帘掀开,走下来的,是一个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文士。
他身穿一件暗青色的四品官袍,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南燕州牧,刘承源。
刘承源没有理会王中贤的礼节,只是抬眼,打量着这座刚刚经历过浩劫的县城。
城墙上,还残留着洪水的印记,但城内街道整洁,百姓往来,并无半分灾后的颓败之气。
“王中贤,”刘承源的声音,平淡无波,“本官一路行来,见下游各县,堤毁屋塌,流民遍地。为何你这安平县,却能独善其身?”
王中贤心头一紧,连忙回道:“回禀大人,皆因……皆因下官得高人指点,提前防范,侥幸躲过一劫。”
“高人?”刘承源眉毛一挑,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本官倒是听闻,安平县出了位‘河神爷’,六岁显圣,平息水患,百姓还为他立了生祠。王大人,你说的高人,莫非就是这位‘河神’?”
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讥讽和敲打。
王中贤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那份过于夸张的功劳簿,已经引起了上官的怀疑。
“大人明鉴!”王中贤不敢隐瞒,索性将心一横,竹筒倒豆子般地将楚峰如何提出“治水三策”,如何发行“债券”筹款,如何发明“三合土”固堤,如何算出山崩之日,调度洪峰的全过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他讲得是口沫横飞,神采飞扬,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了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博弈。
刘承源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讥讽,渐渐变成了凝重,再到惊愕,最后,只剩下难以置信。
开渠分洪,已是奇思。
发行债券,更是妙想。
至于那三合土,还有算准山崩之日,引洪峰入渠……
这……这已经不是人力范畴了。
“此等经天纬地之策,皆出自一个六岁孩童之口?”刘承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干涩。
“千真万确!”王中贤拍着胸脯保证,“大人若是不信,可随下官亲去一看便知!”
刘承源沉默了。
他一挥手:“带路。本官要亲眼看看,那条救了安平县的渠,那座挡住了洪水的堤,还有那个……百姓为活人立下的祠。”
一行人不再多言,直奔龙须河畔。
当刘承源亲身站上那条新开的分洪渠边,看着清澈的河水从脚下流过,滋润着两岸新生的沃土时,他被震撼了。
这哪里是一条仓促挖成的水渠?
这分明是一条规划得当,足以载入水利史册的千秋工程!
他又来到了南岸大堤,用手抚摸着那由“三合土”浇筑的堤坝。
那坚硬冰冷的触感,告诉他王中贤所言非虚。
最后,他站在了那座香火鼎盛的“河神祠”前。
看着祠堂里那尊被雕刻得三头六臂,宝相庄严,却偏偏长着一张稚气脸庞的神像,刘承源久久无语。
他为官半生,见过无数奇人异事。
可眼前的一切,还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王中贤。”刘承源忽然开口。
“下官在。”
“你说,那孩子发行‘债券’,许诺以未来的官田和五年的税赋,作为偿还?”
“是……是的。”王中贤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刘承源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看得王中贤心头发毛。
“好一个王中贤,好一个楚峰!一个敢做,一个敢想!你们可知,此举一个不慎,便是动摇国本,抄家灭族的死罪!”
王中贤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刘承源却话锋一转,语气中竟带上了一丝莫名的兴奋。
“但此法,若能推行得当,却也是一条解决朝廷府库空虚,大兴土木工程的绝佳之道!此子,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有大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
“那个孩子……楚峰,现在何处?”
王中贤精神一振,连忙道:“回大人,楚先生此刻,应该正在清河村的致远学堂。”
“去学堂。”刘承源的命令不容置疑,“本官,要亲自见见这位安平县的‘河神爷’。”
致远学堂。
楚峰并没有在上课。
他正带着张浩、马秀等一众“读书会”的成员,在学堂后的空地上,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没有读书,而是在……种地。
那片因治水而新开垦出来的洼地良田,王中贤做主,直接划了十亩在学堂名下。
楚峰正指挥着这群半大的孩子,学习一种全新的耕种方法。
“行距要匀,株距要密,挖坑要深,这样稻子才能扎稳根,才能长得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做着示范,小小的身子在田埂间穿梭,动作娴熟得像个老农。
就在这时,曾夫子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楚峰!快!州牧大人来了!点名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