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着信使还在,张浩勉强还压抑得住神色。
一待信使离开,张浩急得直将拳头往掌心砸,在地上不住转圈子。
“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楚天河和吴梦茹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但见张浩如此慌张,跟着一同紧张起来。
楚峰将手中公文放下,安抚道:“此事不必担心。”
但他话音未落,就见孙教谕也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
人还没进门,惯来儒生气息极重的孙教谕竟一反常态地高声叹息。
“楚峰,你可知今科秋闱主考官的人选了吗?时不与你!”
进来门后,才看清楚家老少都站在厅堂中,一时卡住,收了声音。
“孙教谕,今年秋闱怎么了?”楚天河虽已富庶,骨子里却仍是个老实人,见孙教谕举止如此迥异往常,更是惊慌不定。
孙教谕不愿让楚家上下跟着担心,闭口不言,只是仍旧愁眉不展。
见厅堂内情势不对,楚峰直接带着孙教谕回了书房,借口有要事商议,闭门会谈。
“孙教谕,今科秋闱,我是一定会参加的。”
楚峰将门一关,面色不改,直白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孙教谕看着楚峰,叹了口气:“你也经过历县试和府试的人,主考官权责之大,你也心知肚明。”
“况你在朝中也有相识,韩昌黎对你前次种种以商经政的手法多有批评的事情,想必你也有耳闻。”
“就在圣上钦点他做主考官的前两天,他还上折参了一本你那‘债券’之法。”
楚峰目光闪动,心中了然。
恐怕韩昌黎这次来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圣上的意思。
正如孙教谕所说,他在朝中确有相识。无论是已从州牧升入京城的刘侍郎,还是已然升入州府的王中贤。
当年他在安平县治水时提出的“债券”之法,以商贾之钱,行官府之事,实乃石破天惊之举。
朝中上下,争论不休,饶是时光荏苒,已然数年过去,这等争论非但没有半点儿平息之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态势。
而反对者中,虽并非以韩昌黎为首,却是以他最为坚定,对此等商贾之道最为深恶痛绝。
韩昌黎身为御使,已经多年不曾出京,担任秋闱主考官,也是这么些年来头一遭。
还偏偏正好是楚峰所在的南燕州府的主考官。
当今圣上这个决定的意思,昭然若揭。
将这个推断说给孙教谕听,孙教谕是听得眉头愈发紧皱,听到最后,得知韩昌黎担任主考官恐怕背后有圣上的深意时,更是忧心忡忡。
“如此看来,恐怕这次乡试,你不止要参加,还要拿到功名。”
孙教谕摇摇头,手上一拍,断言道:“不止要拿到功名,还要拿到‘好’功名!就算未能折桂头名,也不能出前三。”
楚峰点点头。
这次秋闱,不只关乎他自己的功名,也不只关乎他和紫妍的婚事。
这一次秋闱的结果,关乎着朝堂上关于商贾济世与士农工商,商为下的争论。
这是何等的压力!
孙思邈不禁转头去看楚峰。
哪怕知道眼前这人乃是人人口中的神童,更是他亲眼见证的绝非池中物的“金鳞”,可如此重担,竟然落到一个刚刚参加秋闱的童生身上,怎么说都过于离奇了些,也过于沉重了些。
楚峰却是面色平静,正如当年在为安平县寻治水之道时信心果决,亦如面见州牧时对答流畅自如。
“今科秋闱,我必折桂魁元。”
此话放出,犹如金石落地,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若是旁人说出这等话来,孙思邈作为县学教谕,只会捻须冷笑,笑说话之人不自量力。
可这话是楚峰说出来,就好像带着某种应许的魔力,仿佛那秋闱的魁元之位,已然应许给了他。
“还有一事,我须得告诉你。”
孙教谕神色严肃,拉住了楚峰的手:“主考官要负责整个秋闱的全部事务,不只是命题、阅卷、录取这等大事全权由主考官负责,就连封锁贡院、弥封誊录和入场搜检等等事务,也都一概由主考官主持。”
“况且听闻这次韩昌黎南下做主考官,似乎还打算带上家眷,虽然一旦入闱锁院,哪怕是家眷也不能见面甚至完全不能联系,但他的发妻……”
楚峰点点头,这事张浩已然告诉他了。
孙教谕见楚峰面色不改,欲言又止。
“枕边风”三个字的威力,怕是楚峰这等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还理解不了。
韩昌黎本就不待见以商促政这等法子,旁边再有发妻吹枕边风。
若是楚峰在考场上,还以自己惯有的思路应试,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恐怕也难逃个落榜不第的下场。
楚峰却只是摇头不语,目光扫过书房中那满屋的圣贤之书。
“总而言之,此次秋闱,虽是圣上此举颇有深意,但还需你切记不可太过锋芒毕露,你那商贾济世的道理,且先放放。”
此话一出,孙教谕倒是先自嘲地笑了笑。
楚峰不过六岁时就已然能在面对州牧的盛情邀请时不骄不躁,如今一步步走到今天,其心性之稳重,哪里需要他来叮嘱这些话。
楚峰却是在这个时候,躬身向孙教谕行礼,语出惊人:“感谢孙教谕教诲,但这次秋闱,我若入场,若是考题涉及,定会以商贾济世为破题。”
“不止为我,更为天下黎民百姓!”
孙教谕张了张口,有意要劝,却在撞上了楚峰闪烁着明亮光芒的双眸时,缓缓闭上了嘴。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倒是我老糊涂了,既然此科是圣上有意如此安排,你若弃了自己的论述,倒是有负圣望。”
孙教谕终归是没能劝动楚峰一丝一毫,反倒是自己被楚峰一番言论说的心潮澎湃。
若是今科楚峰得中魁元,那么朝中的争论,是否就能有个尽头了呢?
刚刚送走孙教谕,就见张浩一脸严肃地过来,给他呈上了一封书信,正是此刻在京中任侍郎的刘承源寄来。
拆开信封略一扫下去,竟也是劝他今科秋闱要么放弃,要么应试答题时不要提及他的商贾济世之说。
这封信尚未看完,忽听到一阵哭声,循着声音看去,乃是紫妍哭得双目通红,小跑着冲入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