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之内,一众官吏的下巴颏,几乎都要掉在地上。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县尊大人,像个蒙童拜见恩师一般,对着一个六岁的孩子,行此大礼,一个个脑子都成了浆糊。
这世界,未免也太疯狂了些。
楚峰坦然受了这一拜。他知道,王中贤拜的不是他这个六岁的孩童,而是他身后那套足以救下数十万生民的方略。
“大人请起。”楚峰的声音依旧平静,“眼下不是客套的时候,还请大人立刻发号施令,迟则生变。”
“对!对!先生说的是!”王中-贤如梦初醒,猛地直起身来,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一层潮红。他环视四周,那股子县令的威严再次回到了身上,声音洪亮如钟:“都还愣着做什么?按本官刚才说的,分头去办!立刻!马上!”
“是!”众官吏一个激灵,如蒙大赦,纷纷领命而去。
一时间,原本死气沉沉的县衙后堂,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活了过来。脚步声、传令声、应和声,交织成一片,充满了紧张而又亢奋的气氛。
然而,就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颤巍巍地响了起来。
“大……大人……”年迈的县丞去而复返,他手里捏着一本账簿,那张老脸皱得像苦瓜一样,“下官……下官有话要说。”
王中贤此刻正处于亢奋的顶点,见他这副模样,眉头一皱:“钱主簿,又有何事?吞吞吐吐的!”
钱主簿被他一喝,吓得脖子一缩,但还是硬着头皮,将手里的账簿往前一递,哭丧着脸道:“大人,您刚才下令,开官仓,管饱,还要……还要顿顿有肉。可是……可是咱们县衙的府库里,早就……早就空了啊!”
他指着账簿上那几个可怜的数字:“去年秋收不好,今年开春又遭了旱,前阵子为了给州府凑税银,府库里最后那点存粮,也已经见底了。如今别说是肉,就是能让几万民夫吃上三天的饱饭,都……都难啊!”
“什么?”王中贤脸上的红潮,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
他一把抢过账簿,看着上面那触目惊心的赤字,整个人如遭雷击,刚刚燃起的那股豪情壮志,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了。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个!
治水,需要人。调动人,就需要钱粮!
开渠、固堤,哪一样不是吞金巨兽?光是发动数万民夫,每日的口粮,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更别提他刚才为了鼓舞士气,还许下了“顿顿有肉”的重诺!
没钱,没粮,一切都是空谈!
刚才那套“治水三策”,再精妙,再高明,也只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这……这可如何是好……”王中--贤的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回了太师椅上,刚刚还神采奕奕的眼睛,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整个后堂,气氛再次跌入冰点。
刚刚还充满希望的几个属官,也都停下了脚步,一个个面露绝望。好不容易看见了曙光,却发现脚下的路,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感觉,比一开始就绝望,还要折磨人。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楚峰的声音,再次不疾不徐地响起。
“大人,钱粮之事,学生倒有……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这个小小的身影上。
王中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先生快讲!只要有办法,哪怕是把本官这身官袍当了,也在所不惜!”
楚峰走到沙盘边,拿起那根小木棍,在代表县城的位置上,轻轻画了几个圈。
“安平县,虽非富庶之地,但城中总有那么几家殷实的大户、乡绅。他们的家底,怕是比县衙的府库,要厚实得多。”
钱主簿一听,立刻摇头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些乡绅富户,一个个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平日里让他们捐点钱修桥补路,都推三阻四。如今大难临头,他们不把粮食藏起来就不错了,想让他们主动掏钱救灾,难于登天啊!”
“主动掏,自然是难。”楚峰笑了笑,“可如果,这不是救灾,而是一笔生意呢?”
“生意?”众人更糊涂了。
“不错。”楚峰点了点头,他看向王中贤,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等可以效仿商贾之法,由县衙出面,向全县的富户乡绅,发行一种‘治水债券’。”
“治水……债券?”王中贤和一众属官,面面相觑,这个词,他们连听都没听过。
“大人可以这么理解。”楚峰耐心地解释道,“县衙现在缺钱,就等于一个急需本钱的商人。我们向那些富户借钱,但不是白借,县衙要给他们立下字据,盖上官印。这张字据,就是‘债券’。我们承诺,等这次大水退去,他们可以凭着这张‘债券’,从县衙这里,换取远超本金的好处。”
钱主簿脑子转得快,立刻问道:“敢问先生,是何等好处?若是寻常的利钱,怕是打动不了那些人。”
“自然不是寻常利钱。”楚峰的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近乎狡黠的弧度。
他用小木棍,指向了沙盘上那片代表“乱葬岗”的洼地。
“其一,等我们开凿新渠,引水入湖,这片洼地,就不再是积水的烂泥塘,而是可以开垦的上等水田。凡是购买了‘债券’的,日后都可以凭券上的数额,在这里分得相应的田地!”
轰!
此言一出,王中贤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土地!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土地就是命根子!是比金银更实在的财富!用一片未来的良田,去换取他们现在手里的现钱,这笔买卖……干得过!
楚峰没有停,他的木棍又移到了龙须河的河道上。
“其二,大水过后,河道两岸,必会淤积下大量肥沃的滩涂。这些新生的土地,同样可以用来偿还‘债券’。”
“其三,”楚峰的木棍,最后点在了县城的商铺图样上,“凡出资最多者,县衙可承诺,减免其名下商铺未来五年的税赋!”
一策比一策狠!一招比一招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