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娘一身青绿色薄纱锦缎,领口绣着的恰好是府里顶尖绣女亲自接手的大瓣迎春花,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少了几分风雅,多了几分粗俗。
她颔首看着侍婢手上端着的齐整衣服,布料绣工都是上好的,原本是打算献给林锦月,可是没有想到那件华丽而精致的裙裾却破了一个微小的洞。
“在送到我那边的时候,你就没有将衣服经手给别人?”陈三娘看着云倾的脸,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
“奴婢可以肯定,绝对没有经过别人的手。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奴婢一个人在负责,小心谨慎,不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的。”云倾低下头,口吻淡淡。
气氛有些凝滞,静默了好半响,陈三娘才开口说道,“哦?那我的侍婢可说了,是你送过来的时候,她们检查发现了这个破洞。会不会是你送来的途中,被什么东西钩到了,那也说不准呢。”
“奴婢送去的时候,是用檀木托盘放置,又不放心怕会出事,特意拿了红呢软木盖上。”
这一点,她不是没有想到。
当初细心入微想到盖一块软布,就是怕在送衣服的过程之中出了什么差错,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
陈三娘蹙起眉头,“莫不是我冤枉了你?即便如此,那要负责的,还是你们听雨轩呢……”
毕竟,所有的事情纰漏都在云倾身上,是她负责把东西完整送到陈三娘那边,可是东西出了差错,那便只能问罪云倾了。
云倾知道事情闹大了,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请小姐明察,奴婢没有这么做。”
“你先起来吧……”陈蒻玉忧愁地看着云倾,陈三娘当着她的面问罪自己的手下,她也只是冷眼旁观,等到恰当的时候再开口替云倾解围。
云倾不肯起身,她感觉这几日的小心翼翼都是白付出了。每一步都是凶行万险,仿佛置身在悬崖峭壁那样,一不留神脚滑,面对的就是万丈深渊。
她咬着牙齿,正思索着如何开口。一旁原本侍奉着的浮芳恰时冲了出来,跪在于是方砖上,双手攥着衣角,硬着头皮说道,“说起来,这件事情不能怪到云倾头上,都是我不好……”
云倾抬起头看着浮芳,眼中分明划过一丝诧异之色,“你……”
“其实,那日云倾收到衣服之后放在了床头,我过于好奇,想要看看那件衣服,便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拿出来欣赏,没想到竟然划破了一个洞。”
浮芳顿了顿,抬头看着陈蒻玉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继续说道,“我原本还觉得那只是个小瑕疵,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害怕被发现,就什么也没想,只是把衣服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浮芳,你瞎说什么呢?”云倾扭过头看着浮芳,不可置信。
“我知道,如果我再不站出来,你们肯定就要误会云倾了。”浮芳俯身叩首,“还请大小姐明查。”
“原来如此啊!三娘,你看浮芳都已经这么说了,你就不要揪着云倾不放了。”陈蒻玉转过头看着陈三娘缓缓说道,只是声音中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和威严。
“哼,那也是你们听雨轩的人,再怎么说衣服破了就是破了,该责罚的定然免不了。”陈三娘看着头垂得极低的浮芳,若有若无地加重语气。
“不……”云倾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愣愣看着浮芳,心想,她为什么要帮我?从一开始以死敌相对立,到后来的谈吐心声,她的确有一丝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浮芳,可是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云倾才知道,原来在绝境的时候,还有人惦记着她。
霎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看着浮芳的娴静侧脸,嘴巴嗫嚅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奴婢愿意承担一切罪过。”浮芳俯身叩首,额头重重磕在白玉砖块上,感受那一抹冰凉划过,声音透着无限决绝和冷然。
就赌这一次……
她闭上眼睛,如果今天所做的一切能够打动云倾,她就成功了。可是若是云倾巴不得她早点死,那么她的一切计划都要失败了。
心跳动得很快,静谧的房内她明显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眼睫毛低垂,扑打在白皙的脸上,而手指攥得紧紧,手心里都是冷汗。
她听到云倾开口了,“奴婢恳求大小姐明查……”
“哎,查什么?都有人承认了,还要查什么?”如月本来就是性情激动的人,此刻听到云倾不肯接受浮芳的好意而焦躁起来。立马出声打断了云倾的话语,想要阻止那个傻丫头继续往下说。
云倾面容淡淡,“事情本来就发生得唐突,又没有查清楚真相,怎么可以随意下定论呢?不管是我也好,是浮芳也好,亦或者是我不认识的人。此刻我只想本着良心,恳求三娘您能亲自查清楚这件事情,给我们一个交代。”
“交代?”陈三娘轻呵一声,将眼中的狠厉埋藏起来,“现在都有人承认了,我也不必查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吧,浮芳,你可知罪啊?”
这样的草草了事,实在是令云倾窝火,正想转头跟浮芳说不要。却没想到,浮芳却早先一步淡淡说道,“奴婢,知罪。”
知罪那两声说得极轻,淡淡缭绕在空寂的房内,和浮芳颔首时候闷然的声音。
看到浮芳那个傻丫头已经早先一步承担下来一切罪过了,云倾心中暖意流淌。
“这件事情奴婢也有责任,要罚就罚奴婢吧!”
“哼,我可不敢,一会儿你们家小姐可要跟我生气了。”陈三娘斜眼看了云倾,双手抱肩挑衅说道。
云倾紧咬下唇,“奴婢愿意一同受罚……”
“三娘至于么,就是为了一件衣服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大不了本小姐再赔你们一件,一件不够十件也行。”陈蒻玉本来打算什么也不说,看这场好戏的。只是陈三娘越来越欺人太甚,咄咄逼人。
“小姐难道不觉得,这不是衣服的问题,而且府内侍婢最基本的行为处事的原则了?”
“如果我的侍婢哪里做的不好,自然由我责罚,你难道管得着我听雨轩的事吗?”陈蒻玉也不是什么软弱之人,今日这件事情她已经足够退让了,可是有的人却不愿意就这么罢手,非得玉石俱焚才甘心。
“好,那我倒要看看,大小姐是怎么管教下人的。”陈三娘坐在了厅内会客用的椅子上,目不转睛看着陈蒻玉,“大小姐请。”
陈蒻玉只是觉得心中有一股火气涌上来,却适时被压制住了。
她看着陈三娘,冷声开口,“来呀,将婢女浮芳拖下去,仗责五十!”
笑话。
就算是教训,那得是她这个主子来教训,又怎么会轮得到陈三娘在那里指手画脚呢?
云倾听到五十大板的时候,双目圆瞪,听闻这仗责的刑罚在府里那还是要命的刑罚。
若是身体本来就虚弱,只怕仗责过后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了吧?
她看着浮芳那张憔悴的小脸眉头紧蹙,正要开口却听到陈蒻玉正在冷然看着她,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便开口警告道,“如果有人要为她求情,那便一起惩罚!”
她无声叹了口气,看到身旁的浮芳被下人拖下去,耳边回放着的是凄惨的喊叫声。
浮芳被按在长木椅上,嘴里被塞上了一团丝帕,断断续续咽唔。
一下一下,那沉重的拍打声音,以及浮芳的闷哼声传进房内。
云倾跪在白玉砖块上,头低垂着不敢去看那个血腥的场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双腿已经麻木了。便听到下人进屋回禀,已经仗责完毕。
陈三娘嘴里挑着一丝笑意看着陈蒻玉,“大小姐要这样管教才有用嘛!对待这些贱婢,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她们长记性,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陈蒻玉咬牙切齿回到,“三娘还请慢走,眼看就要天黑了,可得注意安全啊。”
“多谢大小姐关心,我在府里定然会不不小心了,就怕哪一日一个不留神,栽在了别人手上。”
话音刚落,陈三娘掩嘴偷笑,扭头跟下人吩咐道,“走吧……”
看着陈三娘远去的背影,云倾紧咬下唇,“这个陈三娘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什么话都敢说!”
云倾早就已经跑出去看浮芳,只见浮芳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气,虚弱地趴在椅子上。
云倾急忙把她架了起来,承担着她身体的全部重量往住所赶去。
回到住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云倾翻箱倒柜想要找治跌打扭伤的药,借着昏暗微弱的烛光,她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翻过浮芳的身体,可以看到臀部那血肉模糊的狼狈样子,在那些下人的力道之下,那样的痛苦,云倾能够想象得出来。
她一点一点将药粉撒在伤口处,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浮芳,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她想起来最初重生在陈府的时候,浮芳是如何跟陈三娘狼狈为奸陷害她的而今天这样的舍命相救,着实令她内心温暖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