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屋内一片烛影摇红，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草味。
云倾低下头看着床榻上发丝散乱靡颜腻理的女子，苍白的脸上眉头紧蹙，贝齿紧咬着下唇。因为忍受方才的极度痛楚而汗流如雨下，粘腻的发丝粘在脸颊两旁，显得十分狼狈。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眼眸仿佛一抹浓墨肆意流淌。
若说前些日子，浮芳突然转性的确令她十分诧异。云倾不是傻子，虽然浮芳向她坦明心声了但是她还是对浮芳心存疑虑。
可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实在令她膛目结舌。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致命的罪名，浮芳会替她承担下来。
云倾看着桌案上不停摇曳扑闪的烛火摇映，蹙起眉头，有的时候人心真的很难揣测，有的人前一秒还是你的敌人，却在下一秒归顺于你。她在陈府步步为营，转过头回去看看自己走过来的路，却是凶险万分。
浮芳挣扎了一会儿，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看到了云倾。
“你今日……”云倾看到浮芳醒了，慌忙打断思绪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刚刚醒过来的浮芳，脸上还有一丝血渍，嘴唇有些苍白却嗫嚅半响语气虚弱说道，“云倾，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坏事，而你却重来不跟我计较。我亏欠了你那么多，总该有一日补回来的。咳咳……”
浮芳因为换了一个姿势而牵扯到伤口，那种撕裂般的疼痛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她疼极了，喉咙又干又涩，剧烈咳嗽起来。
“所以，你就这样莫名其妙背下了这个罪名？”云倾不可置信看着浮芳，“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人……”
是的，从前的浮芳是一丝毫也不肯退让，从来不愿意吃亏的那种人。而今日的浮芳却是为了能够令云倾信任她而刻意做出的假象。
云倾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步一步踏进这个早就埋好的陷阱，也不知道后面还有一场极大的暴风雨在等着她。
此刻，她已经被眼前的假象迷住了双眼，陷进了浮芳的阴谋迷雾当中。
“浮芳……对不起……”云倾看着一脸虚弱得浮芳，目光游离到了她涔出血珠的布裙上，“我……你那么对我，可我之前还怀疑过你……我真是……对……对不起……”
她都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脑子里想到什么便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她没又想到，浮芳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做给她看。
浮芳扯起一抹虚弱得笑容，看着云倾的脸说道，“你不相信我，也很正常……毕竟，毕竟我之前做了那么多坏事。”
这样欲擒故纵的极佳手段，恐怕也只有浮芳才能拿捏得恰到好处。身在陈府多年，在这个深不见天的后府杂院，玩计谋的程度都已经炉火纯青。
“对不起……”云倾满脸歉意看着浮芳，想起方才浮芳被拉下去杖责的时候，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时刻回荡在脑海里。
“云倾，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能原谅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待在听雨轩，服侍大小姐，仅此而已。”
眼看着云倾已经完全信任她了，浮芳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一定不能太心急，欲速而不达，反倒会令云倾怀疑。所以她控制住了本来要扬起的瑰丽笑靥，抑制住内心涌起的无限快感，装作面容淡淡看着云倾，等着她的回答。
云倾抓起她的手满脸诚恳说道，“浮芳，你放心。既然你是我的朋友，我就一定不会让你吃亏。听雨轩有我的位置，就一定会有你的位置，咱们姐妹二人就好好在听雨轩待着，等着平步青云。”
她这一番话说得浮芳心动难耐，近侍婢女的位置早就是她垂涎已久的。如果能够在云倾身边好好做事，再借着云倾这个靶子除去如月。
那么——
她岂不是就可以高居其他侍婢一等了？以后，看谁还敢欺负她，不把她放在眼里。
浮芳挤出几滴泪珠，一副我见犹怜的泪眼盈盈模样，哽咽说道，“云倾，谢谢你……”
“快别哭了，这样子成什么话。”云倾拿起一旁的绣花丝帕，递给浮芳的时候柔和开口。她现在已经不恨浮芳了，经过这样一件事云倾早就开始信任浮芳了。
“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回去赶紧歇着吧，明早还要起来值班呢。”
“你这样子，明日怎么值班……”云倾叹了口气，看着浮芳那血肉模糊还不断涔到白布上的血渍的时候，眉头紧蹙，“不如我明天帮你请个假，你好好休息吧，小姐那边，我会去帮你说的。”
浮芳不再推辞，点点头，做事就要爬起来，却因为扯到伤口而呻吟一声，又跌回床榻。
“都这么晚了，不用送了，我自己走出去便好，你快躺下来休息。”云倾看出她的意图，又将她压回被窝里。
浮芳扯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好……”
她目送着云倾离去的背影，看着云倾吱嘎一声关上门，缓缓地将那张脸隔绝在了木门之后，她终于露出该有的胜算笑容。
她赌赢了……
她赌云倾不可能会抛下她不管。
她这一招虽然是兵行险招剑走偏锋，却在这一念之间改变了云倾对她的看法，这招苦肉计，用得实在是妙极了。
她正得意地笑了，没想到陈三娘却突然登门拜访，一开门看到床上的浮芳正笑得花枝乱颤，她挑起一丝隐掩的笑，缓步上前。
“三娘……”浮芳在看到陈三娘的时候，笑容顿时收敛了，只剩下陈三娘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显得格外刺眼。
“还没恭喜你呢浮芳……”陈三娘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目光游离了房内一圈最后落到了浮芳身上。
“那还不是三娘配合的好吗？不然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好戏呢！”浮芳掩嘴偷笑，最后那半句话好像悠悠绕绕，令人捉摸不透。
“呵。”陈三娘轻蔑地看了浮芳一眼，“没想到你这个丫头还有这份心思，这样的委屈自己来换取云倾那丫头的信任，你就不苦么。”
浮芳含蓄笑了一下，“三娘难道不知道做大事就要有这样的胸怀吗，先舍己铺路，一朝反转，才有生机可言。我若是不出点血，怎么能感动云倾那个丫头。”
“我以前倒是小瞧你了，竟然盘算的这么精细……”陈三娘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腕间翡翠玉镯轻磕在玉瓷杯上，发出一阵伶仃声响，茶杯转了几转，她终于抬起目光缓声说道，“云倾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云倾当然是感动得泪流满面了。”浮芳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烛光映照之下显得瘦骨伶仃，她恍惚地看着那摇映的火光穿过指尖，无关痛痒地说道。
“哦？那日后……咱们的合作……”陈三娘掀起杯盖轻抿一口，满嘴茶香恣意黯然，抬起眼帘看向浮芳。
浮芳谄媚一笑，“三娘大可放心，今日还是三娘配合着我的，这份大恩浮芳自然会记得。日后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事，尽管跟我说，我能办到的，定然会替三娘好好办事！”
这番话下来，说得陈三娘赏心悦目，抿嘴偷笑，“好，只要你肯为我和五姨太好好办事，我们定然不会亏待你。”
“还有……”陈三娘突然磕下茶盏，面色凝重起来，“云倾那个丫头可不简单，你给我好好盯紧她了，可别出什么差错，一有事情就来跟我禀报，知道了吗？”
“知道了三娘，天色实在是不早了，您就不回去歇息吗？累坏了身体，奴婢可担当不起。”她已经极力维持住内心的不满，明明已经为陈三娘做了那么多，可是人家就是不领情，还用这样命令的语气跟她说话。
云倾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受了这样的委屈气，却不好发泄出来，只好在内心狠狠咒骂了陈三娘一通。
等到陈三娘走了的时候，她才闷闷不乐一脚踹在门上，轻哼一声，“陈三娘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这么对你和大小姐，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呵呵，居然敢拿我当棋子使，难不成我浮芳生下来就是给你们践踏的吗？哼，总有一天我要爬的比你们都搞，让你门都看看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不顾臀上的疼痛，目光中隐含着无限杀机与算计，轻挑起的嘴角暗示着她此刻内心的深策。
“是时候她出手了……这听雨轩，早晚也是她的天下。什么大小姐二小姐五姨太的，她都不管了。如今她就应该把握这个绝佳的机会，一路扶摇直上，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好好瞧瞧，到时候看陈三娘怎么求她。”
夜已经深了。
一弯清澈幽灵的细月爬上深紫色的天幕，散发出静谧而柔和的光芒，整个陈府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碧瓦飞檐，高枝过墙，绽开一朵朵清丽的花。枝头压得极低，几乎就要垂到花园里的那潭清泉上，只是冷风一吹，引得无数花瓣飘飞坠落，不停地起伏旋转。
夜还很漫长，算计却已经在心中慢慢滋生。
这些围墙下的女子，各怀心事夜枕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