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灯火通明，朝臣聚在一起商议，我找了个角落坐下听。有人站出来说匈奴这次的排兵布阵做法和以往截然相反，他后面的话没继续往下说，但我能猜出来。
当然像我们的风格，我们这边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和对方勾结，不然舅父怎么会突然旧疾发作，军中怎么会突然哗变，匈奴明明已经后继无力怎么会一直打到京师。
但没有人指出这一点，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现在追究为时已晚，还不如想办法守住京城。
我没再继续听下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至于剩下的，对我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熬了一个月，城破了。
我提着刀杀了一个又一个人，血溅了满身，鼻腔和咽喉都被血腥味填满，让人作呕。我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对这个情况早有预料，所以我留下来守城，激励众人。至于蠢弟弟，我早就安排好了人送他离开。只要他南下，自然有大把人愿意奉迎天子，虽然会被架空，但总比没命好。
在我出神的时候，一道剑锋向我逼来，却被人挡下。我顺势补了一刀，回头一看，是季湛。我无暇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继续挥动手里的刀，直到这个巷子只剩下了我们两个活人。
我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来话了，季湛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说他刚从宫里出来，磕磕绊绊地告诉我宫内的情况。我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他告诉我陛下决定穿上甲胄和将士们一起杀敌，我泡在杀戮中的大脑才开始正常运转。
“陛下不是应该已经出城了吗？”我大声质问，但是沙哑的声音让这句话失去了该有的气势，反而显得滑稽。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神情，我没再说话，转身去找我那个不知死活的蠢弟弟。
他不愿意。
当了那么多年的傀儡天子，他偏偏这个时候最有自己的主意。我定了定神，正想强制逼他出城，但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我的怒气突然消退了。
我的弟弟，赵琰，大赵的天子，从出生以来都没有这么凄惨狼狈过——几缕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身上的华服被甲胄盖住，露出来的地方沾满了污渍，整个人像刚从泥塘里被人捞出来，但是他的眼神却出人意料的坚定，一点也不像所有人认知中的废物皇帝。
他没再说话，但是我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我让步了。
父皇，你大赵不仅要亡国，可能还要绝后了。我在心中默念，希望父皇在地底下能做好心理准备。
尽管皇帝公卿都拼尽全力，甚至亲自下场杀敌，但是局势难逆，我们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所以我上了城楼。
不为杀敌，为赴死。
但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我没死成，反而是蠢弟弟先我一步自刎。
“阿姊，你要活着。”
我被气得在脑子里循环我毕生所学的脏话。蠢东西，学什么不好，学别人天子守国门，君主死社稷。
但不管我怎么骂都没用了，大赵鼎鼎有名的废物天子，已经自刎了，说得好听一点，能算一个为国献身。
我在心中暗骂，你倒是死得痛快，剩下我一个人苟且偷生。可能是老天存心作弄我，我不仅没死，还顺顺利利地逃出了城，活了下来。
我坐在溪边清洗身上的伤口，顺便思考我目前的处境。舅父、太傅、弟弟都没了，就剩下我自己一个，要钱没钱，要兵没兵；京师破了，外敌当前，世家权宦依旧明哲保身……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我需要兵权，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我看着自己画在地上的潦草地图，想了半天，拍去手上沾的灰尘，确定了目的地——安庆，舅父的祖地。
脑袋传来一阵一阵的痛，我干脆找了个山洞，躲进去歇了一晚上。结果一大早就被饿醒，只能摘点野果充饥，还吃得肚子疼。我缩成一团，感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现在活着完全是在偿还前面那么多年嚣张跋扈的债。
过了几天野人一样的日子，我终于到了找到了一个能落脚的地方。我拿了一户农人晾在外面的衣服，往院子里放了点碎银当赔礼，换上衣服之后我就进了镇子。
这里还没有被战争侵扰，人们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只有在谈到匈奴时才流露出一丝后怕。我试图从这里打听关于京城的消息，只可惜这个比较偏僻的小镇消息流通也很慢，只知道京城没守住，皇帝死了。
“话说这皇帝居然没有逃跑，真是稀奇。”
“说不定是想跑跑不了呢，你还指望这种人有什么骨气。”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你管他是不是真的想跑，有没有骨气，最起码人家当了二十多年的富贵闲人，哪像我们，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看着这些人面上流露出来的不屑，我一瞬间有想替他辩解的冲动，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四、
我在镇子里只歇了两天，问清楚方位和道路之后就离开了。
当我看着我手里焦糊的烤鱼，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不选择官道反而要为了抄近道走小路，一路上荒无人烟，根本没地方能吃到正常的饭菜。
我凑近闻了一下这只惨死的鱼，肉香中掺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糊味。犹豫半晌我还是抵不住诱惑尝了一口，结果差点被那股直冲天灵盖的腥味熏得厥过去，拿溪水漱口漱了半天才缓过来。
要命，再这样吃个几天说不定我还没到安庆就要食物中毒而死，必须修改路线，最起码要有点人烟能让我蹭口饭吃。
吃了几天我自己做的黑暗料理，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村庄，还没等我提出蹭饭的提议，一堆人就冲出来把我围了起来。接着我就被五花大绑，扔到一个屋子关了起来，身上带着的匕首也被搜走了。
屋子里面除了我还有好几个年轻女性，我意识到这个村子的人大概率是想贩卖人口，这里关着的人应该不久之后会被统一卖出去。
我向其他人打听有关这群人贩子的信息，但没有人回答我。等了半天，终于有一个人开口了，“他们不是这里的村民，我们都是被掳到这里来的。”
我循声望了过去，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年纪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她说她叫云娘，是邻县人，盗匪作乱杀了她父母，她侥幸逃过一劫却被这一伙人掳走。这群人走走停停，路上碰到落单的年轻女子便掳来，被掳的人有一些在途中被他们带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理清思绪之后就闭上眼睛开始休息。过了一会门被打开了，一个人端了点吃食进来。我趁机观察其他人的神色，免得这里面有人贩子的内应我还浑然不觉。
经过一番观察，我暂时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心下稍定。
等到了晚上确定房间里的人都睡着之后，我用肩膀轻轻摇醒了云娘，然后比口型让她安静。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但还是很听话地保持了安静。接着我把腿移到她背后，让她把手伸进我的裤腿，那里藏着一枚刀片。
我们两个用这枚刀片割断了绳子。轻微活动了一下手脚之后，我走到门边撬开了锁。感谢这群人的傲慢，他们连门都没有关紧，只是挂了把锁在上面。
我让云娘待在屋里别出声，自己溜了出去。拿着刀片抹了守夜人脖子之后，我拿走了他身上的匕首，用这个干掉了处在睡梦中的其他人。
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我走回了屋子把所有人都叫醒，告诉她们人已经被我杀了，现在可以回家了。她们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迷惑变成看见我一身血的惊恐，反应过来之后一个接一个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