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伯昊,本世子不乐意上含雪阁,你自己复命去吧。”
说罢,赵衍步履坚定,神色肃穆地迈步离去,丝毫不给谢伯昊一丝开口的机会。
谢伯昊无奈闭了闭双眸,转而抬眼看着赵衍远去的背影,心情百味杂陈,握紧着佩剑的手,霎时用力过猛,青筋暴起,似乎是在颤抖着。
说来,赵衍这人,也甚是决断无情……
“世子,我刚才好像看到了,谢公子……”
九五驾了马车前来接赵衍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赵衍和谢伯昊在交谈什么,肉眼可见赵衍的脸色不太好,便也没有过去,而是等赵衍自己过来。
赵衍看了眼九五,有些严肃,但转而低眸不过轻轻摆手,似乎是在拂去方才他在谢伯昊那边带来的戾气,无奈呵笑了下,道:“他还算哪门子公子?不都是别人的走狗了?”
九五抿唇不语,微微低下了脑袋。
赵衍瞧见了,便点了点九五的脑门,“他跟我们又没关系了,说那么多做什么?走啦,我们回家。”
“好。”
马车徐徐面向着日暮夕阳,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夜幕低垂,大地沉睡,世子府内,却依旧清歌妙舞,绕梁之音,仿佛外界的静谧,与世子府内的光景是两个世界,毫无干系。
赵衍开衫赤脚,散着三千青丝,坐在窗台,式薇的月光透着花窗照射在赵衍的身上,瞬时显得赵衍空谷幽林般,不可轻易践踏。
他修长的手指,拈着酒盅,任由梨花酒香四溢,身子轻轻挪动,腰间的银铃便配合着那歌舞隐隐律动,在他极为静谧之时,赵衍也是妖孽的,蛊惑的,俊美无比的。
双耳充斥着的,是音律的悠扬,但他此刻的重心,却根本不在这里,任由着舞女搔首弄姿,他也毫不所动。
九五就远远站在珠帘后,面色庄严地看着赵衍的举动,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会在上演,世子府在外人看来越是热闹奢靡,实际上就越是冷清。
“都散了吧。”忽而,赵衍仰首,银铃微动,邪魅的双眸瞟视了一眼舞女,启唇轻言。
舞女都是识趣之人,在世子府起舞久了,便知道在这位宛阳城混世魔王跟前,收了钱办好事就是安分守己,莫要轻易忤逆。
所以,她们安安静静离开,阁中,顿时回归安宁,一片幽寂。
九五这才轻轻掀开珠帘走上前来,好似怕让赵衍心烦,她的脚步都放得很轻很轻。
“世子,夜色深了,该歇息了,明日,可还要早起去太学的。”
赵衍看着花窗外的月,已经八月了,中秋将至的时节,那空中的圆轮,固然是接近正圆,好似岁月静好,山河无恙。
“今年算下去,快九年了吧。”
九五抿唇,也抬起眼皮睨了一眼外边的月圆,点头道:“是。”
“许久没见我爹,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还有姐姐,好像还没有她要婚配的消息传来对吧……”他低眸呵笑了一番,摇摇头道:“赵阁那小子都十五了,有没有给爹分担些辛苦啊?”
字字句句在九五的耳里,都显得很是无奈,并且无力。
“世子,北境的家人定也是念着你的,书信也没停过,世子就不要那么伤怀了。”
赵衍转眸看了一眼从来都情绪瞒不住的九五,知道她又是在为自己担心,便把光着的脚随意搭了下来,双肘撑着大腿看着九五,勾唇笑得邪肆。
“这哪里伤怀了?九五,我真没什么事儿,想家那肯定是想,但是也没你这么苦大仇深的样子,你啊,就别想太多啦。”
九五微微攒拳,咬咬唇,挣扎了一番才启唇道:“世子总是这样,一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宁可做一个流氓无赖的样子,在外那般九五也没想说什么,但是这里是世子府,世子也要这么忍着吗?”
赵衍固然是被九五忽然这么激动的样子怔住,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九五深呼吸的样子,愣了一会儿,然后没能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相当放肆。
九五蹙眉,有些不解和委屈。
赵衍站起了身,打量了下九五,嘟了嘟唇点点头道:“我懂了,我们九五宝贝,这是生气了……来来来,让我想想是气什么?啊,是不是气世子我今天没有教训那个谢伯昊?还是气我今天没杀了那天杀的曹喻?”
九五无奈叹了口气,然后对着赵衍躬身行礼,“是九五对世子无礼了,还请世子恕罪。”
“诶你别和那个谢伯昊一样好吗?什么罪不罪?你在我这里,还需要顾忌那么多吗?”
“世子对谢公子,好似还是不甘心。”
赵衍吊儿郎当的动作霎时顿住,转而冷静了一番,气氛也变得有些诡异。
他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了自己的衣衫,随即又缓缓坐回去,把酒盅轻轻放下,面色凝肃。
“好歹,别去和宋景他叔,狼狈为奸啊……”
他最初被送来宛阳城的时候,结识的第一人并非宋景,而是许集,再来就是谢伯昊,那时年少,轻车走马,恣意张扬,让赵衍这远道而来举目无亲的质子,有了一丝归属感。
许集是名门之子,谢伯昊却不是,当初他被送进宫中,打算择选宫廷侍卫,还是许集牵线搭桥要为他谋求前途,三人约好不管以后是何处境,身处何位,权势如何,都秉持初心,一生同行。
但,人,终归是善变的,也是最为可怖的。
三年前,骊朝西边的月麓国攻打骊朝边防,许集之父那时是镇守西边的大将,却在两国交战时战死,可如此英雄却没有换来忠烈之名反之被诬陷叛国通敌,甚至还被翻找出了所谓证据,两国战事如火如荼之际,许家满门被诛,英雄之门从此查无此名。
赵衍那时悲痛欲绝,甘愿被雨水泼打一整夜也要跪在皇帝宫门前请求撤旨重审,但于事无补,而许家被押上刑场之时,许集最后的话便是要赵衍照顾好自己,之后就在赵衍的面前,血溅当场,身首分离。
那个时候的谢伯昊,格外冷漠,好像对这番景象无动于衷,对许集的死也不为所动,赵衍不解,甚至大吵一架,兄弟离心。
许家被灭后四月,骊朝大胜月麓国,同时许家之事翻案,经调查事关诬陷诽谤致使许家灭门之人,悉数凌迟处死,许家被正名,功勋显赫,可却早已人去楼空,空有其名。
“那个时候处死的人,又有几个算得上权势?不都只是宋景他叔的替罪羔羊?”
赵衍冷哼,眼角有些泛光,在月光的映射下更加明亮,似乎,是含着泪,却也不尽然。
赵衍心中太明白了,泽王绝非等闲之辈,那个时候许家被正名,他深谙此事与泽王脱不了关系,因为谢伯昊本身就是叛徒,他出卖许家,在许家被灭门的事情里参与得肯定不少,可在最后竟然安然无恙甚至还投奔在了泽王的营下,成了泽王贴身之人,地位也在同等人物中水涨船高。
谢伯昊为了名利和权势,戕害兄弟,转奔非正统的营帐,这在赵衍眼里,不齿,且恶心。
自那时,赵衍对泽王,对谢伯昊,毫不避讳厌恶,借着自己在京城中的恶名,常对泽王不敬,而对宋景,赵衍如此自傲不服人的性子,却也对他甚至听从恭敬,其实也是因为宋景的确对自己自小便好,且,他失去了许集之后,除了宋景,再无知心兄弟。
“世子从来没有与谢公子说过,泽王有多危险吗?”
赵衍冷哼,“可是泽王能给他他想要的,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所谓的兄弟,会比利益重要?”
“但现在的问题,似乎并不是谢公子。”
“是宋景他叔对吧?”
九五抿唇,微微点了点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泽王为何总想着要让你去含雪阁?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喜好墨宝的读书人,泽王不至于眼瞎。”
赵衍的身子顿时一歪,闭眼无奈了下,“九五,你还是我的人吗?这说的什么话?看不起我?”
九五依旧严肃着,也没有管赵衍的不满,继续道:“世子在京城中的风评虽然很差,做人也不怎么样,但是好歹是郡王世子,我们郡王在北境可是手握重兵又威望极高的,泽王想要拉拢,也不是不可能的。”
越说,赵衍的脸色越垮,他就这么看着九五,一脸生无可恋。
“世子,你近来要小心些,我有观察到,泽王府最近的动作还挺大的。”
“他在做什么呀?”
“皇宫秋狝将至,世子,你肯定会在受邀名单内,可还是要小心些啊。”
赵衍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正了下身子。
秋狝……
忽而,赵衍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一抹雪白的谪仙之影,眼神骤然一亮,笑了笑道:“九五,我要是有白幽灵在身边,是不是,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九五顿时颦眉,看这熟悉的表情,多半是又要搞些什么坏主意了,顿时呵笑了下,也不回答他。
赵衍看着矮几上的玉簪,还是那一支,还未曾赠出的那一支,倏然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