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学。
“正道,通俗,简易,因重复得多而落俗套,但它是规矩,修道无捷径,需从做人之道的道门修习,立身定命,若做不好这一点则无从说起。”
顾倾正襟危坐于教师台上,依旧高束着潋风冠,面容隽秀冷酷,举止温雅谪仙,说话的口气不紧不慢,颇有威严姿态。
他在讲的,坐在后头的学子诸如杨丰愿这样的,多半听不懂,且觉得晦涩,只想打盹儿,可是又都没有赵衍那个胆子大包天的,所以只能忍着,让自己的耳朵是这边进,那边出。
赵衍倒是听得有些津津有味,从顾倾上课开始,眼神就没从顾倾的身上移开过,听到他讲了所谓正道,那么些个大道理,不由得勾唇呵笑了起来。
而顾倾一般灵识敏锐,赵衍不过在底下轻轻一个呵气,他便当即觉察,只是眼神阴鸷地瞟了一眼,并无拆穿之意。
“邪道……”
顾倾犀利地吐出这二字时,赵衍的脸色微微有了些许变化,因为他好像也捕捉到了顾倾睨视自己的眼神。
“不上正律,不合正统,不下正路,不靠常谱,以投机取巧能事。”
坐在前面的诸如宋景,诸如高久鸿,似乎都觉得顾倾是在故意内涵赵某人,毕竟现场中修习所谓邪道的人,只有赵殊途。
高久鸿的唇角勾起了恰好的邪肆,往后微微侧眸,似乎是想瞟视一番赵衍在做什么,而且对于顾倾说出这般话来,甚是满足的样子。
宋景则光明正大看向了后头,看着赵衍竟然没有趴在案上打盹儿,竟然还真的精神得很在那里听讲,委实稀奇古怪。
“御华君。”
赵衍举手,一脸的戏谑,冷冷笑了一声说了话,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纷纷看向了他,平素喜欢八卦的几位学子,基本都做出了看热闹的模样。
“何事?”顾倾冷冷应了他一声。
“你说正道如何如何,邪道如何如何,那到底是谁规定的,正道就是正统,邪道就不靠常谱了?”
顾倾看着赵衍笑得并不友好的脸色,淡然自若,轻言道:“修正道,是对己有利,为苍生有利的前提,修身养性,而邪道,一旦出现反噬则害人伤己,祸及万民,例,便是,血符箓对身体伤害极大。”
赵衍蹙眉,哦,敢情又绕回来这个?
还不死心,就想劝着他收手不要再涉猎这一门?
他赵殊途偏不!
他站了起来,表示恭敬,道:“御华君,你的身份,高高在上,你的修为,又极高,你固然是芒寒色正,但你所触及到的,非这世间万物,人之常情,你养尊处优在高山之上,何以能得知,正邪之别?”
“赵公子觉得,我方才所言,有错?”
赵衍低眸思忖了一番,其实,也没错……
“我没有要反驳御华君的意思,我只是想说,邪道也讲道理,也讲规则,也会重强轻弱,这里面也要有人,明辨是非。”
顾倾不语,只是看着他,也在等着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赵衍笑了笑,难得用非常真挚的眼神看着顾倾,似乎这话,只是对他一个人说的:“所修虽非常道,但心无邪念,不害人,不伤人,无愧于天地。”
这话出口,前头几个高久鸿为首的,本来就讨厌赵衍的人,全部哈哈笑了起来。
顾倾颦眉看着他们的反应,宋景也不见得开心,眼神也阴骘了一番。
赵衍无所谓的模样,只是耸耸肩,对着高久鸿他们道:“正邪其实无解,但有些人,正道瞧不起,邪道也看不上,就凭着自己投了个好胎,津津乐道碌碌无为,哎呀这名头啊,还没我赵殊途在宛阳城中响亮呢,也不知道笑个屁。”
高久鸿被怼,差点要站起来和赵衍叫嚣了。
“噤声。”顾倾则悠悠二字,堵住他们几个的嘴。
赵衍白了一眼,然后也不管顾倾的反应,直接一屁股坐下去,还是那副吊儿郎当孺子不可教的模样。
顾倾看着赵衍,若有所思起,他方才说的那些话。
然后直到这堂课结束,赵衍再也没有多发言,也没有再打断顾倾的话。
“御华君,我们家最近新请了一位月麓国来的神厨,天下美食他无所不会,御华君若是肯赏脸,可否与学生前往高府一回?”
顾倾被高久鸿拦住,听完了高久鸿的话,无动于衷,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要拒绝。
但是高久鸿见状,又立马道:“是学生还有些许的问题不懂,学生愚笨,是想要御华君多加指点,往后也好学以致用,报效家国,当然了,如果御华君觉得学生有仙缘,再好不过了,学生届时也愿意与御华君同回昆吾修习,定修身养性,为天下苍生。”
“你心术不正,还是免了。”
说罢,顾倾直接拂过了他,径直地往大门走去。
高久鸿倒是想要拦住,但是顾倾说话太冷酷也太直接,他一时间没法接受,脸色难堪得紧。
而曹喻怯怯走上前看着高久鸿吃瘪的模样,只是轻言道:“久鸿,御华君好似对谁,都是这副模样的,你不要太介怀了。”
高久鸿的脸色凛冽着,因为此刻入他眼的,便是赵衍拦住了顾倾的画面。
但见顾倾原本是要从赵衍身边直直略过的,但是被赵衍反应迅速地反手抓住了手腕,还把人给拦了下来。
“白幽灵,你上课还挺威风啊,你就说你刚才是不是在故意找我茬儿?”
顾倾看向了赵衍,与他双目对视。
“我与你不同。”
“哪儿不同?哦,就因为你是飞升有望之人,就瞧不起我这只会鬼画符的?”
“你对你自己的身体,并无怜惜,我也并没有轻视于你,是你莫要作践自己。”
顾倾的眼神并没有从赵衍的身上移开,这叫站在后头看着这一切的高久鸿,甚是不满,双拳倏然间,紧握起来,青筋暴起。
凭什么?从最初开始,御华君的眼神,就没有在我的身上认真停留过,他赵殊途到底是,凭什么?
赵衍看了看四周,一个不小心,余光便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眼神不怎么和善的高久鸿,然后冷笑了一番,便想拉着顾倾的手腕直接走人。
但是在他刚碰到顾倾之时,顾倾便很是冷漠地迸散出灵力,顿时震得赵衍像是被触了电那般松手,而顾倾见状,也不再管他,便拂袖离去。
赵衍本来惊讶了一番,但是看他潇洒又清冷的背影,赵衍笑了笑小跑了上去,一路在他身边像个跟屁虫似的唠唠叨叨,奇怪的是,顾倾竟然也没有觉得心烦,虽然一句话没有也没有再看赵衍一眼,却是任由他在自己的身边胡闹着。
高久鸿看在眼里,火气骤然在心中浮起,一时间难以被浇灭。
“白幽灵,你要上哪儿去啊?”
“与你无关。”
“不是,京城我熟悉,我可以给你带路的,你最近都闷在那个撷露殿,那里头有什么嘛你能待得下去?再不济,来我世子府也成啊,我请你喝梨花酒。”
顾倾拂袖,也没打算理会赵衍,抬眸看到青蓝正在马车旁候着自己,便径直走过去,无视了赵衍。
赵衍一脸无奈,但也耐心跟着走过去,还一边道:“我说白幽灵,我们好歹也算是一起抓过魔灵,也算一半一半的生死与共了,你还这么无情,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啊。”
他还委屈巴巴地低眸,佯装得异常无辜的模样。
而青蓝看见,则也若有似无抬眼看了一下顾倾,似乎是在等着顾倾表态。
顾倾转眼低眸看着赵衍这幅模样,依旧冷漠如霜。
“若有事,便说。”
赵衍猛地一下喜形于色,嘴角差点咧到了脑后,立马在怀里掏出了那根玉簪子,双手小心翼翼呈递在顾倾的面前。
笑道:“呐,好看吧?”
顾倾颦眉看着他手中精致的簪子,有些不解,也没有动手拿起来。
“我之前上街的时候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就顺手给收了,就当做咱们的见面礼,以后,好好相处啊。”
顾倾对玉簪无感,对赵衍也可有可无的无视,所以云淡风轻的转身,搭着青蓝的手便上了马车。
“诶,诶诶诶,我这,你还没收呢!顾倾!”
青蓝拦住了想跟着上去的赵衍,笑了笑对着赵衍行了个礼,甚是儒雅道:“赵世子,御华君的意思便是,此物甚重,世子心意御华君接受了,但簪子可免,世子且先回去吧。”
赵衍呵笑,一脸的尴尬,“这玩意儿哪儿重了?戴脑袋上都不见得有感觉,你不想要你直说啊你,至于这么冠冕堂皇吗?”
青蓝依旧浅笑,那车帘也依旧沉寂着未曾被掀开。
“赵世子,请吧。”
赵衍撇嘴,不情不愿侧了侧身子给他们让道。
就这么看着顾倾的马车远走,已经不是头一遭了,基本顾倾天天让他吃闭门羹,还总是让他看自己的屁股眼,冷漠无常。
看着手中的玉簪并没有送出去,赵衍委实失望。
但想了想,也对,他顾琛瑶要是那么容易就收了别人的东西,那就不是顾琛瑶了。
自己安慰了下自己,便也认真地收回了簪子,还道:“我可不会白白抄那三百遍《说苑》,放心,顾琛瑶,白幽灵,咱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