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大会的日子,定在七月初七。
而赵衍在家中休养两日后,便是初七。
都说七月初七云骈渡鹊桥,脉脉迢迢,今宵碧宵月如练,金阁瑶阶,欢情离恨万古同。
着此银汉之际,花容弄乞巧,情人连理时,佑得百姓安康祥和,普天同庆,烟霄微月共山河。
天坛上,顾倾与皇帝并肩,一是天之骄子,一是昆吾仙君,携手之间也是对骊朝上下的安平盛世,予以期许,天佑骊朝百姓,更佑宋家江山福泽绵长,百世安康。
祈福对百姓而言自然是好事,既是值得重视的,更是值得真心相待的,但对赵衍这样的人来说,可有可无。
他受邀去了皇族天坛,上不得天坛与顾倾和皇帝一道,也没法和宋景这个太子一般在旁侍候,还站在他们身后手捧玉璋,又执天旌,就只是站在一品王侯的队列里,目睹全程。
他甚至还是和泽王站在一起的。
泽王瞟了眼身旁身着华服,神色断然没有边上的臣子肃穆的赵衍,呵笑了一番,轻言道:“听闻赵世子这些日子身子受了罪,是休养好了?才赶得上这祈福大会?”
赵衍的余光只是微微那么一瞥,然后果不其然,泽王这家伙他真不是那么喜欢,所以也不怎么想和他对视。
他哼笑了下道:“泽王倒是很关心我这个边陲来的质子啊,我这些日子没出来霍霍百姓,泽王不应该也很高兴的吗?”
泽王看着他的态度,就只是那么和善的笑着,但似乎笑里藏刀不容易被发觉,“世子觉得本王该高兴吗?”
“那是您的事儿,和我关系不大,不过泽王,其实我吧,真的有个问题很好奇,想问问您。”
泽王不语,就这么看着四处张望,在队伍里显得格外起眼的赵衍,还是一如既往的叫人不忍直视。
他逐渐凑近泽王,已经快贴着他的身子了,挑眉轻轻问了句:“您打算在这宛阳城,当狗皮膏药当多久啊?”
泽王微微蹙眉,赵衍敏锐察觉他有所不满,但仍然无所畏惧,继续道:“您是王爷,远在南边还有封地呢,可您老是在这宛阳城心安理得住着,这不是很奇怪吗?您不是早该去封地待着的吗?”
此话,除了赵衍这个不要命的无赖,还没有人敢在泽王的面前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泽王的脸色固然变化了一番,但还是维持着自己勾起的唇角,声音也在尽量压低克制,显得自己并没有在窝火的心境。
“赵世子,京城中可留不得口不择言之人啊。”
赵衍无谓,“京城中容不下我的人那多了去了,还差您吗?但我是真心的,真的是为了皇上太子和您着想才会多嘴的,诶,您要是觉得不中听,那我……”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还笑呵呵两声,“我呼我自己巴掌,我嘴巴臭。”
他比划完了之后,完全无视泽王那饱含肃杀之气的眼神,环胸站直了身子,稳稳当当在自己的位置站着,再也没有与泽王对视,反而还露出了得意般的坏笑。
这在泽王眼中,便是一种摆明的挑衅。
双拳顿时紧握,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依旧笑脸盈盈,站在那里目光对着天坛,看着皇帝,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而在他努力想遏制自己怒火之时,泽王一直随身携带的长命锁,好似震动了几番,还隐约在向外溢出银黑的气息,泽王第一时间察觉便把长命锁掩盖住,眼神飘忽了一番,等到控制住了那气息,泽王又恢复了平静。
但对于站在他旁边的赵衍来说,这样的气息过于明显,他是偏于此道之人,察觉不过是瞬息之间。
所以在感觉到的倏然一刻,赵衍看着泽王,但是泽王又格外淡然,毫无反应,赵衍因此也狐疑了一番,但介于这个场合,还有和泽王的关系,赵衍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去。
赵衍的视线,最终还是自然而然地,便转移到了顾倾的身上。
站在天坛之上的顾倾,在天子身边,竟然没有被强压一头,反而能在皇帝身旁熠熠生辉,耀眼瞩目,委实叫赵衍挪不开眼,心中也不由得感慨,为何这世间,当真有如此绝世凌霜之人?
这个时候赵衍才有所察觉,原来顾倾的俊美,早已是惊心动魄。
耳根子瞬时嫣红了一番,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祈福持续了大半天,直至夜晚,才算作法祈福结束。
晨间祈福,夜间乞巧,七月初七,自然处处好风光,护城河也是难得准许百姓放河灯许愿,因为繁华,让宛阳城的夜景如痴如幻。
街头杂耍,孩童嬉闹,夫妇依偎,花灯闪耀。
赵衍一人百无聊赖在热闹的街面上晃悠着,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端着梨花酒,银铃声肆意飘荡在人群之中。
本想给顶着瓷碗大秀杂技的十来岁娃娃丢点赏银的,但却因为掉了钱袋而开始躬着身子在人群中撺掇着找钱袋子,还闹得人流紊乱了一番。
“诶?我钱袋子呢?还会长脚不成?”
“我说这位大哥你鞋子都破啦,能不能换一双?”
“你们倒是站好啊,别往我身上蹭蹭蹭的!”
“小心我的酒!!我的钱袋!!”
他猫着身子,那一抹招摇的嫣红袍子显得格外瞩目,而且他向来横着走,也不怎么带眼睛出门,经常惹事,自然前面撞到了谁,他都不会觉得害怕。
“啊!谁?!敢挡你赵爷爷的路??”
他抬眼的一瞬间,看见那抹仙风道骨的韵白,顿时双瞳一缩,进而立马站直了身子,努力和对方那阴骘的双瞳对视上。
“怎么是你啊白幽灵?”
顾倾这些天在宛阳城,就没有一天有出来逛过城里,所以今夜也是闲来无事,想与民共襄盛举,不曾想还是能碰到赵衍这么个巨婴。
“你不是贵家子弟吗?可知这般作为,有辱斯文?”
听着他又是那般冷冰冰教训人一般的口气,赵衍哼笑摆了摆手,还顺带咬了一口糖葫芦,道:“白幽灵,这就是你见识少了,在宛阳城,我赵殊途天天这么干都没人敢对我怎么样,何况我现在就只是丢了个钱袋子想找回来而已,这都有错?哪里有辱斯文了?”
顾倾打量着他,他一身的华贵,却在众人面前如此不顾及形象,的确是让顾倾“大开眼界”了一番。
顾倾冷淡地拿出了一个绣着梨花的墨色钱袋子,递给了赵衍。
赵衍看着那熟悉的钱袋子,顿时惊喜一番,“怎么在你这儿啊?”
他立马接过手,倒不是第一时间打开钱袋子查看里头的铜钱,反而是拍了拍钱袋子,还抖了两下,里头铜钱的声音当当当地响着,他也不在意,反而很是担心钱袋子有所破损或者是沾了脏东西。
顾倾看着他的举动,微微蹙眉,也看了眼他对着钱袋子吹气的神色,启唇轻言:“既然如此重视,为何不保管好?”
“这里人山人海的,挤来挤去我也没办法嘛,不过……”赵衍缓缓收起了自己的钱袋子,然后对着顾倾笑呵呵道:“御华君这白天忙了那么久的祈福大会,这到了夜间,又怎么有空出来闲逛?”
顾倾微微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繁华,“我跟着你出来。”
赵衍的脸色霎时间一垮,有些被吓到,猛地一下一激灵,往身手退了两步,却一个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彪形大汉,还没走两步那显得纤瘦的身子就被弹了回去。
“扑通”一声,正在赵衍以为这回真得狗吃屎了的时候,自己赫然是跌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里,他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只有梨花酒还下意识紧紧护着,他就这么倚着对方的胸膛,感受着对方传来不紧不慢的心跳。
赵衍惊魂未定,倏然抬眸,那一眼对视,似乎又是一个几世的轮回,顾倾的眼神清冷,低眸看着赵衍那此时此刻显得惊异又无辜的大眼睛,微微滚动了下咽喉。
这种不经意,顾倾总是觉得,似曾相识,时曾有过,但脑海中却半点没有关于自己和赵衍在这几日除外的回忆。
“你还打算靠多久?”
赵衍赶忙起身,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呵笑了下,“对不起啊,我们不然去别的地方吧,这里人太多了。”
顾倾环视了四周一番,的确觉得嘈杂,虽然繁华又热闹,但是他不喜如此喧哗,便默许了赵衍的话。
对于宛阳城,赵衍熟悉,他十三年的韶华在此虚度,大街小巷他都了然于心,一开始,他想带着顾倾泛舟游湖,因为在宁静中远眺奢华,他觉得很适合顾倾这般清冷的个性,但,顾倾不愿。
赵衍有些失望,他说了一大通,但顾倾依旧不为所动,只是跟着他四处漫步,话也少,整个叫人郁闷。
赵衍嘟囔着嘴走在前面,远离宛阳城喧哗的地方,沿着湖边的林荫道,迎着七月初七的圆轮光,耷拉地走着,还边走边灌着梨花酒。
顾倾在他身后,衣袂谪仙,走路固然的浩气十足,断没有赵衍那般吊儿郎当站无站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