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
天雷之后两日，便是秋狝之日。
恰逢朝霞满天，晴空万里，猎场之中必是卉木萋萋，云物俱鲜之际，衬的是河山万里，海晏河清。
不过，赵衍对天公如何秉性并不关心，他窝在自己的房中，闷声对着铺满了整张桌案的图纸，面色肃穆地认真在研究着什么。
他鲜少如此认真，极度集中于一点的情况下，就连九五推门而入，往自己哒哒走来，他都没有察觉。
九五换了一袭红色飒爽的便服，高高束起马尾，显得巾帼不让须眉的洒脱姿态，她低眸打量了下摆在那里繁冗的图纸，上面条条框框线条鳞次栉比的，些许复杂，便蹙眉不解了一番。
道：“世子，你又在做什么啊？”
赵衍没有看九五，只是伸手摆了摆，还撸起了他此刻嫌有些碍事儿的袖子，道：“我在研究怎么改造世子府，你先别说话。”
九五嘟囔了下嘴巴，甚是疑窦，抬眸上下左右环视了一番屋内的景致，梁柱都完好无缺，物什也都焕然发亮着，不见得哪儿需要换掉，就奇怪得紧。
“改造，我们府上，做什么？”
“哦，因为世子府很快就要坏掉了。”
“啊？为什么？”
赵衍抬眸，好似对九五不灵光的模样甚是无奈，但当看到九五那一袭红衣英姿焕发站在自己眼前时，赵衍想说话的嘴巴倏然顿住，继而惊艳了一番。
“哇塞九五，你今天怎么这么精神啊？这看着，怎么那么像女将军啊？”
听到赵衍夸了自己，九五浅浅笑了下，低眸也看了下自己，问道：“这不是世子你让定制的衣裳吗？”
赵衍转了下眼珠子，这才想起来，顿时呵笑了下，“是，我们九五穿红的，我就说肯定好看吧？这不，看着就像那名门家出来的千金啊。”
九五笑得很可爱，与寻常小姑娘的甜腻一般，她听罢了赵衍的夸奖，便蹲下来直视着赵衍疑惑道：“可是世子，秋狝还有两个时辰就开始了，方才太子殿下已经找人来知会过了，你还不准备吗？”
赵衍微微甩袖，继续捞起他的图纸研究了起来，一边摇头道：“着什么急，反正一个人打猎也没意思，去了也只是凑热闹而已。”
“那你得穿戎装去吧，那天给你准备的，放那儿几天了你都没试过一次。”
“九五，世子我，像是那种顶天立地能骑善射的人吗？”
九五眨巴了下眼睛，转眸看了眼戎装，又打量了下赵衍，顿时摇头，“不像。”
“那不就对了？这世间啊，不缺我一个报效骊朝，每年秋狝不是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要在皇上面前表现吗？那就让他们表现去呗，咱们自己搞自己的多好？还不用累着自己。”
九五被赵衍一通敷衍哄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他，毕竟跟着他这么久了，他人虽然不算很坏，但是这纨绔确实是真的，都到了这份儿上了，赶鸭子上架也只是吃力不讨好罢了。
“那世子，这些画的，到底是什么啊？”
“都说了……”赵衍拿起一张最大的图纸，抖擞了一番，还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足的模样，“咱们世子府要坏了，肯定要好好改造啊。”
“可是，为什么会坏啊？咱们这住得好好的，怎么就坏了？”
赵衍放下图纸，看着九五那单纯的眼神，又抬眼瞄了下房梁和周围陈设，勾唇指了指九五道：“撷露殿都能被劈没了，我世子府就不能坏一坏？”
九五颦眉扯嘴，还是疑惑。
反倒是赵衍一脸的兴奋，“人定胜天，白幽灵那个家伙，别以为躲在太学里我就没法和他住在一起，想摆脱我，没那么容易。”
九五听罢，好似理解了一些，顿时一惊，“不会吧世子，你不会是想……”
“都说了嘛，人定胜天。”
九五当即迷惑脸色，甚至无语至极地看着赵衍，“为了御华君，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自己家里都要下手？”
“放心放心，我不会让你没地儿住的，我呢，只会让我自己住的这些地方呢，稍作改造，其余的府上安好，不会被影响的啊。”
“世子，御华君都冷脸对着你，在太学里也是在别的地方也是，就你总喜欢去碰他钉子，我说你何必呢？难道真的看上他了？”
赵衍哼笑了下，转眸侧目睨了一眼他自己精雕细琢的顾倾小像，浅浅一笑，“没错，还真就算是，看上了。”
“可他是仙门之人，未来怎么说，飞升有望，会是神仙啊。”
赵衍转过眸来，又继续看着自己的图纸，嗤笑冷言，“神仙？就算他是神仙，我也能把他抓在手里，九五，你等着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御华君到底哪儿吸引你了？”
赵衍的脸色，忽然间温存了下来，手中急促的动作也变得缓慢且轻盈，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但委实不似平素戏谑的他。
九五看在眼里，仅是蹙眉，就算知道些什么，也不好直接开口。
或许，是因为他，能有点真心吧？
即便冷冰冰的，即便总是疏远于他，可终归，顾倾未曾欺他……
相反，在这宛阳城，这世间，有多少对他毫无真心的？多少只是因为他的出身，才勉为其难接近他的？数不胜数，他也不想去琢磨那些世俗之人的看法。
“差不多就行了，别刨根问底的，准备准备吧，毕竟皇上和宋景都要去秋狝，我怎么说都得露个脸凑一凑，不然会给世子府没脸的。”
九五奇怪了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当即起身，想去给赵衍准备好行头。
但是刚要转身，九五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犀利回眸，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世子，关于画舫上的事情，有一点眉目了。”
赵衍的眸光也倏然阴骘，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而又自然继续起来，道：“说说看。”
“画舫之主，查不出来，但是已经确定了，与泽王脱不了干系，那画舫，或许不止那天我们乘坐的那一艘，而且画舫用途在于敛财是没错，但实际上有可能是在运输某些会触了圣颜逆鳞的物什。”
赵衍呵笑了两声，若他想的没错，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只不过是这泽王要怎么做，才能不着痕迹？
“你和韩吉一起查的？可有外人参与？”
“没有。”
赵衍放下了图纸，单手支头起来，盯着九五继续问道：“泽王在朝中，看起来闲云野鹤事事不沾，但党羽未必没有，他在京这么多年，不可能老老实实只经营那个什么含雪阁，看来……我们得扩大些羽翼，才好帮宋景，铲除异己啊。”
九五拳头拧紧起来，有些担忧问道：“世子难道要掺这趟浑水吗？”
“若没有顾倾，我在京中，只有宋景。”
他的话简单明了，九五听得懂，也瞬间意会深意，的确，赵世子名声在外，却甚为无助，除了太子，无半人是知心至交。
或许，世子遇上那个御华君，也算是有了点出路和人性，若御华君接受了世子，那往后，世子也不会那么煎熬了……
“那世子，想如何扩充我们的势力？”
“韩家已经不简单了，韩吉本身就是未来国之肱骨，值得栽培和倚重，韩大人是驸马，威望也高，在朝中有说话权，加之，韩吉的母亲荣昌长公主感情甚笃，手里还藏着两千护城禁卫军的兵符，只要韩家和我站在一起，就已经是和太子是一个联盟了。”
九五思忖着，也微微点头，觉得赵衍言之有理。
“至于别人，其实我还想到一个人。”
“谁？”
“杨家。”
“世子是说，杨丰愿杨公子他们家？”
“对。”赵衍打了个响指，站起了身，负手在腰后，缓缓走下来，“杨家虽然在朝中没有那么高的声望，但值得交好，他们经常因为低调中立而被党争忽略，这是我们的时机，可以抓住。”
“可是，杨家现在的家主就是杨公子，他那个人……”
“我知道杨丰愿不如他那个弟弟，可他们家也算簪缨，怎么着都有些地位，他的母亲是诰命夫人，弟弟驰骋沙场往后要是建功立业了呢？而且杨家还有另外一层别人没有察觉的好处。”
“好处？”
赵衍勾唇笑了笑，邪肆道：“即使低调，再无往日风光，但他们都是这宛阳城里，唯一的，手中握有先帝免死金牌的一族人。”
九五的眸光霎时亮了起来，也为之一震，好像，她这么久了，的确也忽略掉了这一点，也从未想起杨家还有什么好处值得推敲。
赵衍笑了笑，伸手给九五整理了下碎发，像哄小孩子一般道：“知道你这丫头肯定想不到，没指望你那么聪明的。”
九五嘟囔了下唇，摸了摸刚才被赵衍给整理过的地方，道：“那要世子府心腹，光有他们两家也不够啊，世子想怎么办？”
“诶！这你就问对了，世子我那么聪明伶俐，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做呢？不过在此之前啊，还是先解决好世子府改造的问题。”
“错，是去秋狝。”
赵衍尬了下，然后呵呵笑了出来，“也对，也对。”
“不过世子，还有一件事，你这两天没怎么出门，所以可能不知道。”
“嗯？我又被谁投诉了？”
“不是。”九五的脸色，忽然间很是肃穆，“自从那天诡谲的沉雷过后，不止宛阳城，五湖四海都在传……独尊塔现世，这件事情。”
赵衍猛然间，眸光暗沉了下来，只觉寒冽，不可估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