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谦推门送药时，听到长生一连串的咳嗽声。已经是第六天了，白烈瘦到有些脱相，好似一把干骨架躺在床上。
“什么时候能醒？”这是长生每次见到邓谦都会问的一句话。
邓谦将药递了过去，“我说，你也歇歇吧，天天这样不是办法。”
长生将枕头垫高，一勺一勺喂着药。“邓刺史，你知道子行的生辰吗？”
邓谦楞了一下，脑子里搜刮半天，“不知道，从未听他说起过。”
“十一月二十三…也不知真假。”
邓谦默默算了一下，不就是白烈受伤那天？“你别胡思乱想了。今天阳光不错，你也出去走走。”
“好。”长生喉头一阵燥痒，但看着邓谦坐在旁边，硬憋着没咳出来。
“你这咳嗽倒不是大病，只是一股急火攻心。但也要自己知道保养，别太劳神。”
长生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恕不远送几个大字。
邓谦又看了眼白烈，依旧面无血色。“那我先走了。”
昏暗无光的日子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长生也不知道。
最近他想了很多，但几乎都是最坏的，想到后面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前自己和子行是那么快乐。
要早知今日，他说什么也不会和白烈分开那么久，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一个人上战场，说什么也不会去煮那碗长寿面。
冬季的阴天和夏季不同，相较来说更加沉闷昏暗，一场雪赶着一场雪下，外面早已是银装素裹。
长生坐在白烈身边，转头望向窗外，不禁又咳了起来。
白烈缓缓睁开眼，入耳的先是一阵咳嗽声，然后是自己盯了几个月的房顶。
怎么没死？这是窜进他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
“子行？”接着进入视线的是长生的脸，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但嘴角却是笑着。“你醒了？”
白烈眼中如死灰一般，空洞中带着绝望。
“子行…”长生握起白烈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中，“都过去了，好吗？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
“为什么救我？”白烈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用了两次力都没挣过长生。
“你不是说，让我做两碗长寿面，我们一起吃的吗？”长生眼中泛红，“那天我都做好了，但…卖相不怎么样，说来，不吃也罢。”
“谁要吃你的长寿面？”白烈一咬牙，将长生推了出去。
“子行，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就和我说，再怎么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想法？”白烈沉默了一会，“我的人生，我自己来决断，你凭什么救我？”
“可你不觉得这样很不负责任吗？你这么做的时候想过我吗？想过你那三十几万虎啸营弟兄吗？想过后人会如何评价你白烈吗？”长生背后的窗外一片阴沉，怕是暴雪将至。
“想过…我说了，让你过好自己的人生…”
“没有你我还有什么人生？”
“呵呵…”白烈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你二十几岁，有手有脚，位居亲王，前程似锦，缺了白烈，只能是件好事一桩。”
“你怎么能这么想？！”长生万万没料到，白烈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爱你呀，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都掏到你白烈面前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爱你吗？！”
长生被压抑了太久，此时听到白烈这些话，心态便一下崩溃了。
“爱我？我们能有什么结果？以前暂且不说，就说现在，我们能有什么结果？”白烈张开手，“这就是我所能触及的全部人生，这就是我后半辈子能到的地方。你不一样，你有宏图伟业，你可以走遍山川大江，你还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我…不过是你年幼时的一个过客。三年五载后回忆起来，也只能空作笑谈。”
“哈哈哈…”长生笑得令人发寒，“空作笑谈？我长生的确没见过什么世面，也就十八九的年纪挂帅出征，战退过南夷几国联军。我也没见过什么人，顶天军中三四十万将士，朝里三五百员大臣。更没去过什么地方，不过大梁几万疆土，差不多走个遍。但我心中…从始至终只认一个人，那个人，近在眼前！”
长生紧紧攥着拳，攥到手背上青筋暴起，“我年纪是轻，但我并不幼稚，而且心眼很小，一件事，一辈子也过不去！”
“那不过是你以为…”白烈侧过头，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长生，你该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每天围着我，转在这三尺塌边…”
“可…可我愿意这样。”
白烈伸出枯槁的手，长生一把握住，“长生，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固定的环境中，你在这里，就会以为你喜欢的就是这样。可外面天大地大，繁花似锦。走出去后你才会发现，原来自己喜欢的并不是这样，而是没逃脱出这个圈子。外面有灯红酒绿，有漂亮又可人的姑娘，又一切你能想到和你想不到的世界。而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子行，你错了。你早已经把一切都给了我。是你让我知道一个人的肩膀可以扛起一座大山，是你让我知道男儿应志在报国，也是你给的我天底下最温柔的情和爱。”长生低头深吻白烈指尖，“别离开我，你也不能离开，你白烈不应该选择这种方式去逃避。”
“好…那我来说说。”白烈心一横，“我每天…分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是睡着，什么时候是醒着。闭上眼，疼得钻心刺骨，睁开眼，疼得天旋地转。有时你在我旁边，我疼得只能用力去攥床单，却还要笑着和你说话。身子动不了，手上没力气…”
白烈低眼看了下床脚的夜壶，“那东西就在眼前，我拿不到，我甚至…连自己的大小便都控制不了！还要你来帮我小解，你来帮我…人活着，总该有点尊严吧？你说，我这叫活着吗？充其量就是…存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