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宫灯的光晕在青玉地砖上流淌,李智敏踩着七寸高的云纹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大红宫装是新制的,金线绣的凤凰从肩头盘绕至裙摆,走动时尾羽颤巍巍扫过地面,恍若活物。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华服下的身子有多僵硬 —— 昨日魏渊的人还在教她 “公主该有的步态”,一尺三寸,不多不少,错了便是一鞭。
“明慧公主到 ——”
尖细的唱喏声撞在东宫大殿的梁柱上,李智敏垂着眼帘,依着规矩屈膝行礼。指尖掐进掌心,那点疼让她保持清醒:从今日起,她是大胤王朝流落在外十六年的 “明慧公主”,是皇帝失散多年的亲骨肉。
而不是三年前谢家灭门案里,被魏渊从尸堆里拖出来的,那个连名字都该随着灰烬消散的罪臣之女。
“抬起头来。”
殿上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李智敏睫毛颤了颤,缓缓抬眼。
宝座上的少年着一身玄色锦袍,领口绣着暗金龙纹,明明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间却像积了十年的雪。他指尖轻叩着扶手,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像在打量一件刚入府的器物,带着审视,甚至有几分…… 嘲弄?
这便是太子周泰天,她此行的目标 —— 魏渊要她盯着的人,要她毁掉的人。
“民间十六年,苦了你了。” 周泰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从宝座上起身,玄色衣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香,“孤听说,你在乡野间也读了些书?”
李智敏垂眸:“回殿下,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罢了。”
“哦?” 周泰天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女诫》总该读过?第三章,背来听听。”
心头猛地一紧。
魏渊教她的典籍里,《女诫》是重中之重,尤其是第三章 “妇德”,翻来覆去背了百遍。可李智敏看着眼前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改了主意。
她敛衽再拜,声音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臣女愚钝,只记得‘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余下的…… 乡野村妇,怕是记混了。”
话音落地,殿内死寂。
侍立的太监们大气不敢出,连鎏金灯盏里灯花爆开的轻响都格外清晰。李智敏能感觉到周泰天的目光落在她发顶,带着审视的重量,几乎要将她从里到外看穿。
她赌对了。
一个在民间长大的 “真公主”,或许会淳朴,会胆怯,却绝不会将《女诫》背得一字不差。魏渊要她扮演完美的赝品,可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记混了?” 周泰天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半分暖意,“孤倒是听说,魏大人这三年,把你教得很好。”
李智敏指尖的疼又重了几分。他果然知道她和魏渊的关系,或许从她踏入东宫的那一刻起,她的底裤就被扒得干干净净。
“魏大人怜惜臣女孤苦,多加照拂罢了。” 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声音稳得像结了冰,“臣女愚笨,怕是要劳烦殿下费心教导了。”
“费心是自然的。” 周泰天转身踱回宝座,重新坐下时,目光扫过殿角的书架,“既然识字,便留在东宫做个侍读吧。先把《女诫》抄百遍,什么时候抄得让孤满意了,再谈别的。”
侍读?
李智敏怔住。魏渊的计划里,她该被安置在靠近书房的偏殿,方便打探消息,而非留在他眼皮子底下当侍读。
“怎么?不愿意?” 周泰天挑眉。
“臣女…… 遵旨。” 她咬着牙应下,指尖的血珠已经洇透了掌心的绢帕。
安置她的偏殿果然偏僻,窗纸是破的,冷风呼呼往里灌。但李智敏反而松了口气 —— 越靠近权力中心,越容易被拆穿。这里虽偏,却能暂时避开周泰天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
掌灯时分,窗外传来三声轻叩。
李智敏吹灭烛火,摸到窗边。暗影里站着个穿灰衣的小太监,是魏渊的心腹,手里捏着个油纸包。
“魏大人的信。” 小太监声音压得极低,将纸包塞进她手里,“大人说,三日内,务必画出太子书房的布局图。”
油纸包里是块桂花糕,还带着余温。李智敏捏着糕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谢府大火冲天时,她也是攥着这样一块温热的糕点,躲在假山后,看着魏渊的人举着火把闯进家门。
“知道了。” 她将纸包藏进枕下,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寒风。
小太监走后,李智敏重新点燃烛火,拆开纸包。糕饼里夹着张薄纸,上面只有魏渊苍劲的字迹:“别忘了你娘还在我手里。”
指甲深深掐进糕饼里,把那几个字碾得粉碎。
她当然没忘。那个自称是她 “生母” 的女人,此刻正被魏渊锁在不知哪个地牢里。可她心里清楚,那不是她的亲娘 —— 谢家灭门时,她的亲娘为了护她,被乱刀砍死在门槛上,血染红了半条街。
魏渊不过是找了个幌子,找个能随时勒紧她脖子的绳。
“姑娘,该歇息了。” 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李智敏将碎纸混着糕饼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裹着苦涩滑入喉咙。她漱了口,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镜中的少女眉眼弯弯,确有几分皇家气度,可那双眼睛里的警惕,却像藏在温顺皮毛下的狼崽。
这东宫是个笼子,她是魏渊送进来的饵,而周泰天…… 是笼里那条看似蛰伏,实则獠牙锋利的龙。
三日后的书房布局图?
李智敏对着铜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
魏渊想让她当刀,周泰天想让她当靶子。那她不如就做块滚刀肉,看看谁先忍不住,露出破绽。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破窗纸呜呜作响,像极了三年前谢府那些没来得及闭上的喉咙。李智敏吹灭烛火,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右手悄悄按在枕下 —— 那里藏着半块玉佩,是她从谢家带出来的唯一念想,上面刻着个模糊的 “谢” 字。
夜还很长,她得养足精神,应付明天的 “抄书”。
毕竟,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她这个赝品,总得演得像模像样些,才能活下去,才能…… 等到掀翻这一切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