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偏殿试探
星辰神宫的尚九2025-07-27 16:305,204

  天还没亮透,李智敏就被冻醒了。​

  偏殿的窗纸破了个碗大的洞,寒风卷着雪沫子往里灌,落在被褥上,融化成点点湿痕。她坐起身,摸了摸肩头的旧伤 —— 三年前被魏渊的人用鞭子抽的,每逢阴寒天气就隐隐作痛。​

  “姑娘,该起了。” 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比昨日多了几分不耐烦。​

  李智敏披衣下床,踩着冰凉的地砖走到镜前。铜镜蒙着层灰,照出的人影模模糊糊,唯有左眼尾那道浅疤,在晨光里格外清晰。那是谢府被烧时,一根掉落的木柴划伤的,魏渊的人曾想给她用去疤药,被她拒绝了。​

  有些疼,总得留着。​

  梳洗时,送水的小太监故意将铜盆往她面前一墩,溅了她半袖冷水。“公主殿下,” 小太监皮笑肉不笑,“太子爷吩咐了,卯时三刻得到书房候着,可别误了时辰。”​

  李智敏没作声,只是用帕子慢慢擦着袖口的水渍。这东宫的人,怕是早就收到了魏渊的 “关照”,都等着看她这个 “假公主” 的笑话。​

  穿过回廊时,雪越下越大,踩在脚下咯吱作响。远远望见书房方向亮着灯,李智敏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风 —— 那是周泰天昨日赏的,料子倒是好,却连件里衬都没有,挡不住彻骨的寒风。​

  “哟,这不是刚从乡野回来的‘公主’吗?”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

  李智敏抬头,见是个穿宝蓝色太监服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岁年纪,三角眼,嘴角撇着,正是昨日在大殿上站在周泰天身后的贴身太监,姓王,宫里人都叫他王公公。​

  “王公公。” 李智敏微微颔首。​

  王公公嗤笑一声,上前一步,故意撞了她的胳膊肘:“咱家劝你一句,东宫不是魏府,不是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太子爷让你抄书,是抬举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指甲缝里还留着黑泥,蹭在李智敏的披风上,留下一道脏痕。李智敏垂眸看着那道痕,忽然想起谢府的老管家,总爱用带着茶渍的手指给她剥糖吃,那时候的脏,是暖的。​

  “公公教训的是。” 她轻声应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王公公见她软顺,反而更来劲了,从袖里掏出一卷黄纸:“这是《女诫》的拓本,太子爷说了,得用朱砂抄,一字不许错,一笔不许歪。抄不完?那就别想吃饭了。”​

  黄纸粗糙得磨手,朱砂更是沉得压腕。李智敏接过时,指尖被纸边划了道血口子,滴在黄纸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啧啧,瞧这娇弱劲儿。” 王公公假惺惺地掏出手帕,“快擦擦吧,别污了太子爷的东西。”​

  那手帕上一股劣质熏香的味道,李智敏认得 —— 是魏渊府里下人才用的货色。看来这王公公,也是魏渊安插在东宫的眼线。​

  “多谢公公,臣女自己有。” 她从袖中取出块素色绢帕,正是昨日被掌心血浸透的那块,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血迹。​

  王公公的眼神闪了闪,没再说话,甩着拂尘走了,临走时故意踹了脚旁边的炭盆,火星子溅了李智敏一裙角。​

  李智敏盯着那盆快熄灭的炭火,忽然弯腰捡起根未烧透的木炭,在掌心划了划。木炭的灰落在昨日的血痕上,混出一种暗沉的颜色。​

  她走进书房时,周泰天正坐在窗边看书,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侧脸,将他下颌的线条勾勒得格外锋利。听到脚步声,他没抬头,只是指了指桌前的凳子:“坐。”​

  书房里暖炉烧得旺,与偏殿的寒冷却像是两个世界。李智敏刚坐下,就觉得冻僵的手指开始发疼,那是冻疮在回暖时的灼痛。​

  “王公公为难你了?” 周泰天翻着书页,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李智敏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回殿下,公公只是按规矩行事。”​

  “规矩?” 周泰天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裙角的火星烫痕上,“东宫的规矩,是让下人对‘公主’动脚?”​

  他的眼神很冷,却不像昨日那般带着嘲弄,反而有几分…… 审视?李智敏忽然想起魏渊说过的话:“周泰天这小子,最会装腔作势,你别被他骗了。”​

  “臣女不敢当‘公主’二字。” 李智敏垂下眼帘,蘸了蘸朱砂,“殿下让臣女抄书,臣女抄便是。”​

  笔尖落在黄纸上,朱砂的颜色格外刺眼。她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尽量让字迹看起来娟秀些 —— 这是魏渊教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字也得写得柔弱才像样”。​

  可写着写着,她忽然想起谢太傅教她写字时的样子。那时候她才五岁,握不住笔,谢太傅就握着她的手,在宣纸上写 “谢婉” 两个字,笔锋刚劲有力。​

  “婉婉,咱们谢家的人,字里得有骨头。”​

  笔尖猛地一顿,一滴朱砂落在纸上,晕开个小团。李智敏慌忙去擦,却越擦越脏。​

  “写错了?” 周泰天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呼吸拂过她耳畔,带着淡淡的冷香,“《女诫》第三章,‘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很难记吗?”​

  李智敏的背瞬间绷紧。他怎么知道她漏了这句?难道他一直在看她写字?​

  “臣女…… 忘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怕,是气 —— 气自己差点露了马脚。​

  周泰天却忽然笑了,那笑声比昨日温和些,却更让人捉摸不透:“忘了好。有些东西,记着反而累。”​

  他转身回到窗边,拿起一本书册翻看,不再说话。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风雪的呼啸。​

  李智敏渐渐放松下来,开始留意书房的布局。正对着门的是个巨大的书架,摆满了经史子集,却在最底层留了个空当,像是少了什么书。书架旁边是张软榻,上面放着个锦盒,盒盖没盖严,露出半块玉佩的边角,看起来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她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周泰天说:“渴了?”​

  李智敏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咽了好几次口水 —— 她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水。​

  “让宫女给你倒杯茶。” 周泰天头也没抬。​

  “不必了,多谢殿下。” 李智敏连忙摆手,她怕这茶里又有什么门道。​

  周泰天却像是没听见,扬声喊了句:“林公公。”​

  一个枯瘦的老太监快步走进来,正是昨日在大殿上站在周泰天身侧的那个,左耳缺了一角,看起来有些吓人,眼神却很温和。​

  “太子爷有何吩咐?” 林公公的声音洪亮,与他枯瘦的样子很不相称。​

  “给…… 明慧公主倒杯热茶。” 周泰天说到 “明慧公主” 四个字时,顿了顿,像是有些不习惯。​

  林公公应了声,转身去倒茶。经过李智敏身边时,他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歪,茶水泼了李智敏一袖口。​

  “哎呀!老奴该死!” 林公公慌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去擦。​

  李智敏却在他弯腰的瞬间,感觉到袖中被塞了个东西,小小的,硬硬的。她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公公无妨,是臣女自己不小心。”​

  林公公直起身,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匆匆退了出去。​

  周泰天始终在看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李智敏却觉得手心冒汗,悄悄摸了摸袖中的东西 —— 是个小纸团。​

  她不敢立刻打开,只是继续抄书,可心思却乱了。这林公公是周泰天的心腹,他塞给她的是什么?是周泰天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主意?​

  抄到午时,李智敏的手腕已经酸得抬不起来。朱砂染得指尖通红,像是沾了血。周泰天放下书:“先去吃饭吧,下午接着抄。”​

  宫女送来的饭菜很简单,一碟青菜,一碗白饭,连点荤腥都没有。李智敏刚拿起筷子,就见王公公掀帘进来,手里端着个食盒。​

  “太子爷,魏大人派人送了些点心来。” 王公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打开食盒,里面是精致的桂花糕,正是昨日魏渊心腹送来的那种。​

  周泰天的目光落在桂花糕上,眼神冷了几分:“魏大人倒是有心。”​

  “大人说,知道公主在东宫受苦,特意让人做了些她爱吃的。” 王公公说着,拿起一块递到李智敏面前,“公主快尝尝?”​

  那桂花糕的香气钻进鼻子,李智敏却觉得一阵反胃。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谢夫人就是拿着这样的桂花糕,哄她躲进假山:“婉婉乖,等娘回来给你买更大的。”​

  可她再也没等来娘。​

  “臣女不饿。” 李智敏推开王公公的手,声音有些发紧。​

  王公公的脸色沉了沉:“公主这是不给魏大人面子?”​

  “孤的东宫,还轮得到魏大人指手画脚?” 周泰天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东西拿下去,以后魏府送来的任何东西,都不许进东宫的门。”​

  王公公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扑通一声跪下了:“太子爷饶命!奴才只是……”​

  “滚。” 周泰天的声音冷得像冰。​

  王公公连滚带爬地走了,食盒里的桂花糕撒了一地。李智敏看着那些散落的糕饼,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怎么?舍不得?” 周泰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不是。” 李智敏摇摇头,“臣女只是觉得,浪费了可惜。”​

  周泰天没说话,拿起一块没掉在地上的桂花糕,放在鼻尖闻了闻:“魏渊倒是舍得,用的是贡品糖霜。” 他顿了顿,忽然看向李智敏,“你在魏府,常吃这个?”​

  李智敏的心提了起来,她知道周泰天是在试探她。她想了想,说:“偶尔吃。魏大人说,臣女得习惯这些,免得将来见了陛下露怯。”​

  周泰天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他倒是替你想得周到。”​

  吃过饭,李智敏接着抄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渐渐觉得眼皮发沉,昨晚几乎没睡,此刻实在撑不住了。​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看到谢太傅在对她笑,又好像看到娘浑身是血地倒在门槛上。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差点滴在抄好的纸上。​

  周泰天不知何时离开了书房,只有林公公守在门口,见她醒来,端了杯热茶过来:“姑娘,喝点茶醒醒神吧。”​

  李智敏接过茶杯,趁机将袖中的纸团捏在手心。林公公转身离开时,低声说了句:“茶里没东西。”​

  她等林公公走远了,才悄悄打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炭笔写的,字迹潦草:“小心王公公,他今晚要动手。”​

  李智敏的心跳瞬间加速。动手?动什么手?是魏渊要对她不利,还是…… 对周泰天?​

  她将纸团凑到烛火上烧了,灰烬随风飘散。看着那堆灰烬,她忽然想起周泰天早上说的话:“有些东西,记着反而累。”​

  可她不能忘。那些血海深仇,那些欺辱算计,她都得记着。​

  傍晚时分,周泰天回到书房,看了看李智敏抄的书:“才抄了十遍?”​

  “臣女…… 愚钝。” 李智敏低着头。​

  “看来是累了。” 周泰天没为难她,“先回去吧,明日接着抄。”​

  李智敏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周泰天忽然说:“夜里冷,让林公公给你送盆炭火。”​

  她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多谢殿下。”​

  回到偏殿,李智敏立刻检查了门窗。门栓是坏的,她找了根木棍顶上。窗户上的破洞用布堵了,却还是挡不住寒风。​

  她坐在床沿,摸着枕下的半块玉佩,上面的 “谢” 字已经被摸得光滑。她不知道林公公说的 “动手” 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今晚一定不太平。​

  亥时左右,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了偏殿门口。李智敏吹灭烛火,握紧了枕头下的发簪 —— 那是用纯金打造的,尖尖的,能当武器用。​

  门被轻轻推了一下,没推开。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撬门栓。李智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步步退到墙角。​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低喝:“谁在那儿?”​

  是林公公的声音!​

  紧接着是打斗声,兵器碰撞的脆响,还有人闷哼的声音。李智敏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两个黑影翻墙跑了,林公公捂着胳膊站在门口,胳膊上在流血。​

  “林公公!” 李智敏推开门跑出去。​

  “姑娘没事吧?” 林公公脸色苍白,却还是先问她。​

  “我没事,公公您……” 李智敏看着他流血的胳膊,那伤口像是被刀划的。​

  “小伤无妨。” 林公公摆摆手,“是王公公的人,想…… 对姑娘不利。”​

  李智敏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魏渊的主意,他这是既要用她当棋子,又不信任她,想给她个下马威?​

  “太子爷知道了吗?” 她问。​

  “已经派人去报了。” 林公公看了看偏殿,“姑娘今晚怕是不能在这儿住了,跟老奴去别处吧。”​

  李智敏跟着林公公穿过回廊,来到一处看起来很偏僻的小院。院子里有间小屋,里面收拾得很干净,还有个暖炉。​

  “姑娘今晚就在这儿歇着吧,老奴守在外面。” 林公公说完,转身要走。​

  “公公等等。” 李智敏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这是止血的药,臣女自己用的,您试试。”​

  这是她从谢府带出来的,是谢夫人给她治跌打损伤用的,效果很好。​

  林公公看着那瓷瓶,眼神闪了闪,接过了:“多谢姑娘。”​

  林公公走后,李智敏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才发现自己的腿在发抖。她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却在杯底看到一张小纸条,是用指甲刻的:“王公公是魏渊的人,东宫不止一个。”​

  李智敏的心猛地一震。这是谁刻的?是林公公?还是…… 周泰天?​

  她将纸条揉碎,扔进炭盆里。火光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她知道,林公公的出现,王公公的刺杀,都不是偶然。周泰天这是在告诉她,东宫危机四伏,而他,或许是唯一能帮她的人。​

  可她能信吗?​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漫天飞雪,忽然想起周泰天放在软榻上的那个锦盒。那半块玉佩,看起来很像…… 她娘的遗物。​

  李智敏握紧了拳头。不管周泰天是什么心思,不管魏渊有多狠毒,她都得活下去。​

  她吹灭烛火,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风雪声里,仿佛还能听到谢府的哭喊,魏渊的狞笑,还有…… 周泰天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有些东西,记着反而累。”​

  或许吧。​

  可她宁愿累着,也不愿忘了。​

  夜色渐深,李智敏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谢府,谢太傅在教她写字,娘在给她做桂花糕,阳光很好,没有风雪,也没有杀戮。​

  只是梦的最后,她看到周泰天站在谢府的门口,手里拿着那半块玉佩,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她惊醒时,天已经亮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她的戏,还得接着演。而她知道,从今晚开始,这东宫的棋局,已经悄然变了。​

  李智敏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雪停了,阳光洒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雪的清新,还有…… 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周泰天身上的冷香。​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书房方向,那里的窗棂后,仿佛有双眼睛在看着她。​

  李智敏微微一笑,转身回屋,拿起了那本还没抄完的《女诫》。​

  今日的朱砂,似乎比昨日的,更红了些。就像有些血,不管怎么擦,都擦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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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假凤真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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