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东市门口的人反倒是越聚越多,人人都想往前挤离那戏台更近些,好看清台上的表演。
花寻一行人表演完便逆着人流往外挤,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条街,到了一旁人烟稀少的巷子里,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今日一切顺利,咱们也回去好生庆祝一番,这一通下来我着实有些饿了。家里挂着的那块熏肉,不如用来做熏肉粥。阿尧,你想吃什么?”花寻高兴说着,回头去问身后的宁北尧,忽而身子一顿,“……人呢?”
走在最前头的夜明月与一剑侯听到花寻的话也跟着回了头,身后哪里还有宁北尧的影子?
花寻赶紧往回走,可走到巷子口却发现这会儿主街的人实在太多,要挤进去谈何容易。她伸长脖子朝人群里看去,只看到人头攒动,根本瞧不见宁北尧。
“阿尧,阿尧!你在哪?!”花寻大声呼唤着,语气里不由自主带上些许焦急。
夜明月与一剑侯折返走到她身旁,夜明月拉住她的胳膊后退几步,道:“只怕是方才人多挤散了。”
花寻一听越发着急起来:“那我去寻他!”
“你急什么。”一剑侯在一旁抱臂站着,“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儿郎,又不是小娃娃,不过是被挤散了,慢慢走也能走出来。最不济,等到人们都开始回家歇息,他也总能出来。”
一旁夜明月也点头:“你爹说的对,眼下你进去只怕也不好找人,不如回家等着,他总知道回家的路。”
说完又道,“我们回去将粥煮好,再做些吃食,没准他到家直接就能吃了。”
嘴上说着,夜明月也在心里盘算着宁北尧在这样多的人群中被挤散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挣扎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到底是将花寻说服。花寻倒也不是怕宁北尧遇上了危险,毕竟今日百姓这么多,就算是有拍花子一类的贼人想要干坏事,也不会对一个成年男子下手。
宁北尧虽瞧着文弱,身量却不低,比大多数男人都要高上半个脑袋。这般想着,花寻便也随夜明月和一剑侯先行回了花家。
另一头,宁北尧却是穿过人群,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从人群中穿梭而出时,他快步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巷子,快步走了一段路后,沿着墙上留下的白色荧光,右拐进另外一条交叉的巷子。
最后,在一间窄小的门前停下。
还没等他敲门,木门从里头被打开,青鸦的脸出现在门后。两人对视一眼,宁北尧快步走了进去。
门关上的瞬间,青鸦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开口禀报:“主子,那二人带我们寻到了那座山,可我们绕着那座山找了数日,几乎要将山老底要掀翻了,就是找不到青龙门训练杀手之地的入口。那二人瞧着不想撒谎,他们自己之前也寻过,根本找不到。”
说到这里,青鸦想了想还是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怀疑,要么是青龙门早就废弃此地去了别处,要么就是这山中有奇门遁术,我们不得其法,这才寻不到入口。”
说完又补充:“不过以那二人的说法,青龙门内并无懂奇门遁术的能人,他们的老师也只教授武功。”
宁北尧手指轻轻摩挲着,面上瞧不出喜恶,只道:“如此说来,青龙门的训练之地更像是转移了或是没了……”
他不由又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密信,那封密信将青龙门明确指向了汝城。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笃信这封信说的全是真话。虽不知送信之人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可他能感觉到,此人是想要捣毁青龙门。
想到这里,宁北尧双眼微眯,道:“你带人好好将这汝城翻个遍,看看是否有可疑处。若有,极有可能便是青龙门真正的藏身之处。”
“是!”青鸦一口应下。
宁北尧又道:“还有,你遣人回汴京打听一下赵立春的案子审得如何了。提刑司那边的证据充足,应当这两日就有结果了。”
赵立春一事青鸦也已知晓,他点头应下,表示即刻便会安排。
两人对话不过数句,青鸦便发现自家主子的眼睛朝门口就瞥了好几眼。他正准备询问是否有其他担忧之事,就听宁北尧道:
“若无他事,我便先走一步。”
青鸦一愣,脱口而出:“这么急?”
宁北尧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急切了些,他撇开目光,故作镇定道:“我离开太久,难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到时候不好交代。”
听到宁北尧提及花寻等人,青鸦不免又想到先前看到的宁北尧登台演出的模样,一时间心情复杂,表情也跟着显露。
宁北尧见他没说话,瞥眼瞧去正好看见青鸦欲说还休的模样。他敛目,透出几分危险气息:“你先前瞧见了什么?”
青鸦心领神会,只觉得后背一凉,立马道:“没,我什么也没瞧见!我抵达时,就瞧见主子与花寻三人往外走呢,我保证没瞧见主子登台。”
最后一句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就说了出来,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宁北尧的目光如凛风中的寒刀,直叫青鸦也忍不住闪躲。他抿着唇低着脑袋,等着主子的“雷霆之怒”,可等了一会儿却只听到他哼了一声,随即竟是转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
青鸦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可置信。他家主子虽是个不显山露水的性子,可却不是个好惹的。
还以为自己会遭罚,没想到主子竟是这般轻轻放过。最后那一声“哼”,不知为何,青鸦也总觉得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有些愉悦。
青鸦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嘀咕道:“定是我糊涂了。”
宁北尧回程路上见四下无人,几乎一路使着轻功而来,等到了元氏街旁才又改为步行。是以他到家时,也只比花寻三人晚了一刻钟罢了。
他推门入院,刚踏进去便对上坐在廊下的花寻的双眸。他立即蹙眉似委屈开口:“娘子,今夜人实在是太多了,竟是将我挤得跟不上娘子步伐,费了好些力气才得以归家。”
他面目与平常无异,可偏偏叫花寻听出些可怜巴巴的意味,当下便是一阵心软。她连忙起身,冲着宁北尧招手:
“过来坐会儿,等着吃粥。”
隔壁小厨房里传出浓厚的米香,米香中还掺杂着熏肉的香。宁北尧原本一点儿也不饿,可这会儿闻到香气竟也觉得馋了。
他心想,若是叫汴京那些人知晓他如今竟会吃这等粗茶淡饭的粥,恐怕要惊掉下巴。
宁北尧刚在花寻身边坐下,花寻便拉着他上下左右的打量,直打量得宁北尧心中警铃大作,不知她是否是看穿了自己的谎言。
却只听花寻道:“可有挤伤你?没叫人踩伤脚吧?”
原来是确认他是否受伤。
宁北尧没动,任由花寻对自己“上下其手”,柔声道:“我无碍,只是人多有些寸步难行罢了。”
花寻便有些懊恼自责:“是我考虑不周,当时应当拽住你的。”
宁北尧一挑眉,问:“娘子打算如何拽住我?”
“当然是牵住……”花寻脱口而出,但在答案要全说出来时,她立马闭了嘴,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宁北尧自己都未察觉的眼中带了笑意,追问:“牵住什么?”
“牵、牵住……你的衣袖!对,衣袖!”花寻回答得有些磕磕绊绊,甚至不敢直视宁北尧的眼睛。她觉得自己真是得意忘形了,居然差点就说出要牵住宁北尧的手。
她竟有这等想法,若叫他知晓,该如何想她?
可转念又觉得,送上门来的人是他,整日里口口声声唤娘子的也是他,既然他是自己的夫婿,那牵一牵手又有何不可?
不对不对,她怎能如此想,也太不矜持了!
花寻此刻脑海中简直是天人交战,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好在宁北尧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也不拆穿她这拙劣的答案,只笑了笑,说:
“那下次娘子可要记得。”
花寻只觉得自己两颊滚烫得不像话,庆幸如今已是夜晚,应当看不清她脸红了吧?
不出三日,花寻便感受到了傅山学堂与登台表演之后带来的效果。
她坐在柜台前,看着前来找她委托的十几个主顾,一时间还有些恍惚。许久都没看见自家掮客铺子里有这么多人了!
“花掌柜,我家中猪崽这几日便要出圈,你可得帮我抓紧些!”
“买屋可是我家大事,定要选个物美价廉的!要有院子,要离城门近些,最好不要超过八十两银子。”
“花掌柜,我这批丝布你几日能替我找到买家?我最多只能给你三日……”
“……”
十几人争先恐后地说着,花寻只觉得脑子都快炸了。她想过这样宣扬自家铺子会有效果,可她没想过竟会如此有效果。
看着屋子里的主顾,再看看柜台前只她一人,她顿时生出一种疑惑:她阿爹这些年究竟是如何一人应付所有委托的?
“大家别急,一个一个说清楚你们的委托,我会帮各位写下来,届时替诸位交给合适的掮客。”
宁北尧适时出声,拿着纸笔在桌前坐下。诸位见他此等架势,一时间竟不自觉地听从起来,开始往他跟前凑。
花寻立时吆喝:“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不着急,我们每一个委托都会认真对待!”
两人一唱一和,忙活了快两个时辰,才陆陆续续将到店的主顾的诉求全记录下来。
花寻看着厚厚一沓的纸,顿时犯难起来:“同时来了这么多委托,咱们人手不够,可如何是好?”
宁北尧心里头有主意,却并没有在这会儿干扰花寻的思绪,而是让她自行思考。不一会儿,花寻忽然将快速翻看起手中的委托,接着又迅速从中挑选了一半塞进怀里,对宁北尧道:
“我出去一趟,你帮我看会儿铺子!”
宁北尧看着花寻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看来,她已经想到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