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粗鲁地将花寻与宁北尧推进牢房中,重新落了锁。
其中一个衙役恶狠狠瞪了花寻一眼,语气嘲讽道:“还是府尹思虑周全,早就盯上你了,今日你若来劫狱,我们便是瓮中捉鳖。啧,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送死。”
另一个衙役则道:“同他们废话什么,不过死人一个。既然抓住了人,咱们也能同姓赵的交代了。”
那衙役大约是觉得说得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瞥了花寻一眼,最后说了句:“你既这么看重你的未婚夫,那便陪他一起上路吧。”
等衙役们一走,花寻便有些站不住,宁北尧赶紧扶着她在稻草上坐下。
宁北尧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伸手便去按压花寻被踹到的腹部,又捏了捏她的胳膊和腿,确定只是受了皮外伤,没有伤到内里这才长松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想到来劫狱?胆子也太大了!”
说实话,宁北尧此刻也是后知后觉,先前他见到花寻,脑子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跟着花寻和夜明月跑了。但这会儿冷静下来,他意识到此事有多严重。
“府尹下令明日午时便要将你斩首示众,今日是最后救你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也要救你出去!”
到了这会儿,花寻反倒是镇定下来,心情也没有了先前的紧张不安,倒难得的变得平静。
“这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若我们赌赢了便是皆大欢喜,若是输了……我也不后悔。”
听到花寻的话,宁北尧忽地捏紧了自己的手。他压抑着心口翻涌的情绪,甚至有一瞬间想要告诉花寻,她是个小傻子,她一直都在被他骗,而他其实有自保的能力,不需要她冒险来救。
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记起自己身负要责,将那些话又吞了回去。
花寻看了眼牢房外,又道:“今日这些衙役,恐怕都不是真正的衙役。方才那人连府尹都不叫,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他们武功高强,倒像是江湖人。听方才那人的口气,府尹应该早就派人盯上了我,只要我一有动作就将我拿下。”
顿了下,她轻声道:“恐怕此刻,我也已经成了窃国贼的同党,明日午时要一道问斩了。”
想到即将到来的死亡,花寻心中闪过一丝惧怕,可很快却被茫然盖过,之后又归为宁静。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下,却不知扯动了哪里,只觉得一阵疼痛传来,让她下意识“嘶”了一声。
宁北尧见她吃痛,被长袖遮盖住的双手捏得更紧。此时此刻,他想杀人的心都有,恨不得将刚才那几名衙役一剑封喉。
又听花寻有些担忧道:“眼下看来,在门口值守的衙役应当也是高手,也不知爹将他们引开情况如何了。爹娘有功夫傍身,只要不被抓住,连夜逃走,应该不会被我们牵连。能活一个是一个……”
说到最后,倒有些像是安抚自己一般。
宁北尧还记得花寻扑向衙役的模样,他心中清楚,那是花寻在给夜明月争取逃跑的时间。在花寻看来,若他们三人谁能逃走,自然是会武功的夜明月。
过了会儿,花寻突然哼笑出声,看向宁北尧的眼中却带着歉意。她道:“你守约来到我家,不仅没过上什么富足的日子,反倒一直跟着我累死累活地干活,还需要你去书局抄书补贴家用。如今局面,咱们俩能共赴黄泉,倒也算我花家守诺了。”
她伸出手,握住了宁北尧的手,安抚道:“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宁北尧盯着花寻的眼睛,试图想要从她眼里找出犹豫和动摇,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坚定非常。
他久久未说话,最后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我是被冤枉的,我相信老天爷不会让我们白白送死。”
提到此事,花寻这才记起来问:“他们为何污蔑你为窃国贼?”
宁北尧冷笑一声,对花寻道:“我口渴,去茶楼喝茶看书,不料无意中听到了赵立春与武林盟主祝千醉的交易,他们怕我泄密,这才抓了我。”
“什么?!”花寻大为吃惊,“你是说,府尹作为朝廷的官员,与江湖武林盟勾结?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武林盟想要赵立春做他们的保护伞,我估摸着是想让赵立春保护他们名下产业,利用朝廷得到便利。而他们,则会给赵立春绵绵不断地银子。”
宁北尧这番话说得言简意赅,虽然没有具体说听到的内容,可花寻稍稍过一下脑子也能明白。她很是不忿,
“太可恶了!”花寻忍不住骂了一句。
骂完她又忍不住想起自家的掮客铺子,想到这么多年花无柳一直都在做着江湖人生意。她忍不住想,赵立春是否也故意拿此由为难她阿爹?这些年是不是靠着阿爹不停给赵立春塞银子才得以安稳地开着掮客铺子?
这些东西不能细想,越细想越生气。
宁北尧见花寻气鼓鼓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道:“你今日遭了大罪,还是先好生歇息。或许明日一觉起来,事情便有了转机。”
花寻心中是不信什么转机的,只当宁北尧是安慰自己。她此刻浑身疼痛,确实也需要好好休息。
只是寒冬腊月天,这大牢里实在冰冷,若是躺在这薄薄一层的稻草上,只怕一宿过去能将她后背都冻僵。
思来想去,花寻决定还是靠墙坐着睡。
只是墙壁也是冰冷的,花寻闭着眼睛下意识抱紧了膝盖,想要将自己团成一团,团得越紧越好,这样便会觉得暖和些。
只是她还是打了几个冷颤,入夜后更冷了,花寻身子疲惫可却冷得怎么也睡不着,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就在她心中烦闷之际,忽地感觉到有一双手将自己抱住。紧接着,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抱了起来,但很快又放下,接着便感觉自己的后背贴上了如暖炉般温暖又柔软的地方。
宁北尧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抱歉,冒犯了。但夜晚太冷,你身上还有伤,我只能出此下策。”
花寻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被宁北尧抱到他身前坐着,此刻她的后背正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不光如此,宁北尧还伸出手,将花寻整个人包裹住,下巴搁在她肩头,耳朵贴着耳朵……
这样近的距离还是第一次。
花寻只觉得自己呼吸一滞,接着便觉得耳根发烫,似乎浑身都燃烧起来。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居然紧张得有些磕巴。于是她干脆闭了嘴,掩耳盗铃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闭着眼睛靠在宁北尧怀里。
她能听到宁北尧轻柔的呼吸声,原本觉得冰凉的身子也真的开始回暖。花寻一颗心忽地就安定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沉沉睡去。
宁北尧环抱着花寻,见她睡着便抬手在她额上贴了贴,确定她没有出现发热之状,便又重新抱住她。
他抬头,眼睛看向牢房墙壁高处的小窗。那是一扇不过手掌大小的窗户,准确来说那只是一个用来通风和采光的洞。宁北尧就这么一眨不眨盯着那个小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阳光将花寻吵醒,花寻惊讶地发现自己昨晚上居然睡得很沉很香,比她这两日在家中睡得要好得多。
她依旧在宁北尧的怀里,低头一看,只见她的手被宁北尧包裹在手心,很显然在睡之前他有用自己的手温暖过她。
花寻不敢动,她怕吵醒宁北尧。花寻想,今日便是他们二人的死期,至少在这一日要让宁北尧睡饱些再上路。
殊不知,宁北尧其实在花寻醒来的瞬间也清醒过来。只是他闭着眼,假装什么事都不知晓。
花寻将手轻轻从被包裹的手心中抽出来,宁北尧只觉得心头忽然空了一块。可下一刻,他便感受到花寻的手掌心贴上了他的手背——她竟是反过来握住了宁北尧的手,像是也想要温暖他。
宁北尧就这么一动不动让花寻暖着手,内心竟升起一丝愉悦。
直到衙役来送最后一顿断头饭,宁北尧才假装自己是被吵醒的。衙役见两人竟还抱在一起,讥笑了一声。但想着他们是今日就要死的死囚,倒也没说什么。
他打开牢房大门,将饭菜送了进来,嘴上道:“最后一顿吃饱些,好上路。”
说完这话,便也不管花寻二人吃不吃这顿膳食,转身落锁走人。
府衙的断头饭向来丰盛,且都是现做。律例规定,死囚最后一顿的饭菜一定要美味可口,要他们做个饱死鬼。
香气扑鼻,花寻心想不吃白不吃,反正要死了还不如多吃两口。这么想着,便伸手去拿筷子。
不料,宁北尧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吃。”
花寻立即紧张起来:“这饭菜有问题?”
“我也不知。”宁北尧摇头,“可我担心,府尹为了防止我将听到的一切在斩首前说出去,会在这饭菜里下毒。”
“你是担心,他们要毒哑你?”花寻想到此种可能,立马将手缩回。她又道:“可如果我们不吃,被他们发现了恐怕会用旁的法子。”
话音刚落,花寻便瞧见宁北尧端起盘子,拿着筷子,将一部分饭菜倒在了角落,接着便又用位数不多的稻草盖住,然后将碗筷放了回去。
宁北尧凑到花寻耳边小声道:“从现在起,咱们便不要再说话了。”
时间飞梭,很快便到了要将二人带去刑场的时辰。
衙役来了四人负责押送,见到花寻二人时,有衙役故意试探两人说话,见他们二人一个字也没发出声,这才满意地点头。
花寻一颗心沉入海底,竟真的叫宁北尧猜中了。
汝城的雪早已不下,但路边却还有些积雪。
这样冷的日子,又在年节时分,若是以往大多数人都会猫在家中。可今日,刑场所在的街道上却围满了人。
刑台上,花寻与宁北尧被摁着跪下,只等午时一到便行刑。
宁北尧看着一路攀升到头顶空中的暖阳,心里头盘算着时间。
也不知提刑司的人到底来不来得及,若是来不及……
他扭头看了眼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的花寻,下定了决心。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提刑司的人无法及时赶到,他便只能自曝身份,扭转局面。
忽地,宁北尧感受到了一股带着压迫感的锐气。
他立即抬眸扫视四周,很快就将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的房顶上。只见一剑侯坐在那儿,手中拿着布擦拭着他的剑,瞧着有几分气定神闲。可宁北尧却看得分明,他那眉眼间,分明带着杀气。
他心觉不妙,目光扫向看热闹的百姓。不过几息,他便找出了躲藏在百姓中的夜明月。她穿着一袭毫不起眼的粗麻布衣,脸上抹了灰,就像是刚干完农活的乡下妇人。
而此刻,发现夜明月的人不止宁北尧一人。花寻眼尖,几乎是跪在刑台上时,就瞧见了夜明月。她见对方乔装打扮了一番,便心道糟糕。
花寻与宁北尧虽没有出声,可却同时在心里得出了结论——夜明月与一剑侯要在刑场劫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