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原本该是大吉大利一片祥和的年关,宫里居然出了行刺皇上这样的大事。
保和殿内一片狼藉,龙椅撞翻在地,有臣子面前的杯盘酒壶也扫落在地上。
宫里的侍卫已把保和殿团团围住,今日在殿内的人都有嫌疑。
剩下那些舞姬跪在殿中央,挤成一团瑟瑟发抖,有的面色惨白,已开始掩面哭泣。
她们并不知情,但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条命大抵是保不住了。会不会株连九族,也是未知数。
秦越龙颜大怒,“都带下去,给我彻查!今年的舞姬是谁负责筛选的?”
“回皇上,是礼乐司的人。”李常德瑟瑟的说。
李常德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还是第二次遇到皇上遇刺这么大的事。
一次是在秦越登基不久,根基不稳,还有人想动摇帝位。
第二次……就是今日了。凶险啊,真是太凶险了!
过年的宴席是不用吃了,那些舞姬哭哭啼啼的都被押解下去。
大理寺的人很快到来,今日参加宴席的人被一一盘问。
因为秦越和太子受了伤,太医很快来到殿外候着,要为天子治疗。
秦越走之前看了秦长淮一眼,眼神复杂的朝他点点头。
他虽然惊慌,但还是看清了第一时间出手救他的人是秦长淮。
皇上和太子都走了。其他人依着秦越的意思,也都没有太为难,例行公事盘问一番,也都一一放行。
能参加宫宴的都是天子近臣,多数是秦越信任的人。
那么今日行刺的幕后主使又是谁呢?
如果是秦长淮,他大可不必出手救驾。
秦越靠在软枕上,伤口的疼痛让他思维异常敏锐,已多少年没经历这样的生死了。
太医为秦越处理好伤口之后,秦越挥手,屏退众人。
“李常德,去把朕的锦盒拿来。”因为疼痛,秦越的嗓音有些低沉。
“是。”李常德恭敬的应声去了。
不多时,拿了一个长条形的红木锦盒过来。
“你也下去吧。”
“是。”李常德弯着腰退下。
连李常德也不知道那红木锦盒里装的是什么,但是每次有大事发生,皇上都会叫他把那锦盒拿来。
似乎那锦盒里藏着什么秘密,或者有可以为皇上解忧的东西。
秦越独自坐在昏暗的寝宫内,慢慢移开那锦盒。
露出里面泛黄发硬的布料。
布卷被男人的手指摊开,那是一道圣旨,圣旨上还沾着点点深褐色的血迹。
那是秦长淮的血……
*
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马匹呼哧呼哧打着鼻响。血腥气弥漫在夜色中。
先帝驾崩,秦越的三皇弟秦放命人将先帝寝宫团团围住。
秦放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也得到朝中众多大臣暗中支持。
那日,守在父皇身边的是他最小的儿子秦长淮。
当时先帝遗旨,就落在少年秦长淮手中。
秦放命人死守寝宫,意图夺位,篡改圣旨。
任何人想出入,都是一个死字。
是那少年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先帝的圣旨闯出来,交到秦越手中。
当时秦长淮浑身是血,背上插着折断的箭矢,腹部的衣衫被血迹浸透,整个人像从血海中捞出来一般。
他一手执剑,一手紧紧握着那道圣旨,疾步朝秦越奔来。
同时扯着嗓子在紫宸殿外嘶吼:“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传位于太子秦越,望其为爱民之明君。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那一刻秦越仿佛被注入无穷力量。
有了登基的圣旨,秦越才有了诛杀“反贼”的底气,也会有更多支持他亲政的臣子。
“杀!”秦越仿佛用灵魂在呐喊。
那一夜紫宸殿外的血,染红了殿前的玉石台阶。
三皇子秦放被斩杀于石阶前,死不瞑目。
那么多年过去了,每次夜间经过那几步台阶,秦越仿佛还能闻到经年的血腥味和那夜声嘶力竭的呐喊……
*
秦越摩挲着布料上干硬的血迹,闭上眼,想起曾经的惊心动魄,他这帝位是秦长淮拿命换来的。
江山社稷的安定,也是秦长淮在外拼杀数年,为他打下的。
可他给了秦长淮什么?
一杯毒酒。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
为什么?
这该是秦长淮最想问自己的吧?
秦越也问过自己为什么。
最是无情帝王家?不,是因为嫉妒。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爱萧娴,他只是嫉妒秦长淮。
秦长淮比他生得俊美,身形也比他高大,文韬武略样样出挑。
秦长淮还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
在先帝缠绵病榻之际,秦越冒死偷看过父皇立下的圣旨,那上面的名字……是秦长淮。
他才是大靖的太子!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老东西临死的时候却打算把帝位传给最小的儿子?
为什么?凭什么?
秦越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秦长淮冒死跑出来传旨时,弓弩手已经对准了他的心脏。
只是少年秦长淮高声喊出的圣旨,却让秦越意外。
父皇最后把帝位传给了自己?
他又改变主意了?
这件事成了秦越百思不得其解的迷。
在他登基后,他几乎把先帝的寝宫和御书房中的每一块砖都翻过来了。
找不到原来那份圣旨,他寝食难安。
但到处都没有,那道传位给秦长淮的圣旨仿佛是他的一场幻觉。
秦放篡位,杀之有理。
秦长淮却是冒死保他登基的人,当然应该论功行赏。
这么些年,他确实给了靖王府泼天的富贵。
秦长淮也为他打下半壁江山。
只是靖王在百姓间的名声一日日盖过他。
功高盖主,是件很危险的事。
如日中天的靖王,也不是什么都能得到的……比如萧娴,比如靖王的声望。
秦越在黑暗中低哑的笑了,带起一阵轻微的咳喘。
“鹤鸣,你到底又救了我一次。”
秦越将那道圣旨慢慢卷起,依旧放入锦盒中。
笑着笑着,他眼角有水珠滚落。秦越拿手背擦了擦。
他早已是没有心的人。任何人,想要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就该把自己的心舍弃,或是封存起来。
兄弟相残,父子反目。
为了无上的权力,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只是秦越眼前浮现那桂花树下的少年,那血海中朝他奔来的少年,那双眸子如此清亮,好像世间最纯粹的琥珀。
如今,却再也看不到了。
现在的秦长淮,凤眸微挑,常带笑意,那双眸子却如幽静的什刹海,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