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衣秀眉微微挑起，神医都诊不出来？
苏老夫人靠在刺绣软枕上：“我就是浑身无力，不怎么想吃东西。”
说罢她看向柳南衣，眼里放出光来：“柳大小姐也来了！”说着就要起身。
柳南衣忙按住她，“老夫人，您身子不便，还是多歇息。”
“那就恕老身无礼了。”老夫人客套几句。又看向苏子玉：“子玉，祖母有些事要与你交代……”
看那意思，似乎是有重要的事同苏子玉说。柳南衣识趣的退了出去。
苏子玉看向病榻上的祖母，眉头皱起，“祖母是叫张大夫诊的？”
张大夫是苏府的府医，事实上苏家这样的医药世家，开了多家医馆和药铺，找几个高明的大夫不是问题。
问题是苏子玉六岁开始学医，所有报的上名字的医书他都倒背如流。在扬城，若有人说他的医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怎么苏家的其他大夫诊出来祖母中毒。他却诊不出？
“确实是张语堂诊的。”苏老夫人沉声道，面色有几分凝重。“子玉，你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苏子玉凝眉，父亲去世那年他才七岁。但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
原本他不会从六岁就开始学医的，六七岁还是个贪玩的孩子。
那一年秋季，父亲去北边收药材，主要是收些老山参和鹿茸。往年待父亲归来，就快过年了。
每次父亲出远门归来，都会带些有趣的小玩意给他。
有上好玉石瑙雕刻的摆件，做工精致的书镇，甚至还给他带来过弓弩。
因此苏子玉常常到苏府门口转悠，盼啊盼，希望父亲早日归来。
天一日日冷下来，院中的柿子树上的叶子早掉光了。
苏子玉记得，那天尤其阴冷，北风卷着树叶在门前的地面上大转。
远远来了辆马车，赶车的正是他们苏家的仆人，就是经常跟父亲出门采买药材的那几个。
苏子玉高兴的跑上去，不顾身后仆人的呼唤。
但从车上下来的人满脸悲戚，看见他只唤了声：“小公子，就背过身去抹泪。”
“父亲！”苏子玉朝着马车喊，无人应答。
大人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很快有人领着他站到门边。
不过片刻功夫，母亲嚎哭着从宅子里奔出来：“安鸣！安鸣……”
祖母面色惨白，紧闭双唇，由身边的大丫鬟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向马车。
他看见父亲身上盖着白布，被人从马车上抬下来。
之所以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是父亲，是因为尸体经过他身旁时，那苍白的手指上带着父亲的玉扳指，那是苏家的祖传之物。
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扑在那担架上声嘶力竭。
镇定的倒是祖母，她拄着拐杖，厉声道：“来人把她拉开。把我儿安鸣……抬进去。”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死亡的含义，就是从前给你温暖的人变得浑身冰冷，再不会抱起他坐在肩头，把他高高的举起，去够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上沉甸甸的的橘红果实。
他没有看见父亲的遗容，据说父亲带了许多珍贵的药材，被流窜的杀人犯盯上，在半道截杀。脸上被砍了一刀，伤口外翻，很是骇人。
那些哭声渐渐远去，苏子玉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看向眼前苍老的妇人：“子玉不敢忘。但是那人犯不是已经被斩首了么？”
苏老夫人薄薄的唇轻颤：“那人犯是死了，但我们苏家的仇人还没死！”
仿佛一道炸雷惊响在苏子玉耳畔，“祖母，你的意思是？”
苏家一直行医，结下不少善缘。当年苏子玉被劫持，官府一直没查出是何人所为。
但这仇人苏子玉认为只是针对他的，难道父亲的死，也和同一个人有关？！
那些痛苦发生在自己身上倒也罢了，自从遇上柳南衣。他的生活已重新开始。
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祖母，您此次中毒是怎么回事？”苏子玉紧紧攥着膝头的直襟，身子绷紧。
“我确实没有中毒。”苏老夫人缓缓道。“但我发现有人在我的饮食中下毒。”
苏子玉心念电转，能在祖母的饭食中下毒，定然是府上的人。而且是可以接触到她日常饮食的仆人。
“身边的人，我都查过了。”苏老夫人说道，“这些天为了装出身子不适的样子，我都没好好吃东西，现在你回来了。我终于可以吃顿饱饭了。”
苏老夫人说着笑起来，冲淡了几分压抑的情绪。
“那柳姑娘……”苏老夫人犹豫着问。她觉得自己没中毒的事也瞒不过柳南衣。
如果柳南衣知道祖母没有中毒，是不是马上就要走了？
“待孙儿找个机会，慢慢同她说。”
苏老夫人笑起来：“人也是你带回来的。都凭你说得算。我看她是个不错的姑娘。定北侯又重新掌权……”
“祖母，她已经定亲了。”苏子玉的心思被看穿，带了几分窘迫。
“定亲怕什么。你祖母当年也被定给京里的官家子弟，最后还不是被你祖父拿下。”
苏老夫人打趣着：“你比你祖父长得俊，拿出几分苏家儿郎的志气来。”
苏子玉有些无奈的笑笑，他何尝没有这份心思，只是柳南衣对他无意，当年祖父祖母可是两情相悦的。
苏老夫人说到兴起：“我打听过了，靖王和定北侯之女定亲许久一直都未成婚。据说这亲事是靖王闹到皇上面前硬求来的。可见柳家并不满意这门亲事。我没中毒的事，你先不要告诉她，左右我们的仇人是冲着苏家来的，改明儿你多派几个护院……”
苏老夫人絮叨起来没个完，苏子玉头大如斗：“祖母，您先好好躺会儿……”
“躺什么躺，我半截都入土了，日后有的是机会躺。我何时长能抱上金孙呐？你也老大不小了……”
苏子玉起身，逃难似的朝外走，身后犹传来苏老夫人的声音：“再不济，你房里那两个也成……”
苏子玉有些狼狈掩上身后的门，抬头看见柳南衣正站在不远处，见他出来，含笑望着他。
苏子玉有些耳热，刚才祖母那么大声催促，她听见了么？听到多少，会不会误会？
他摸摸鼻子，引人又注意到他鼻侧那颗调皮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