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以来,一直以仁德治国。
除了大赦天下,便是减免苛捐杂税。
头一遭下旨株连三族,人人闻而自危,纷纷检查家中可有隐藏什么来路不明的画像。
冯初在宫外大开杀戒,注定是血腥的一年。
待他清剿了与干爹作对的余党后,独自骑马去往城外的道观。
并非邀功,只是牵挂得紧。
干爹年事已高,还不知能在世上多少年,父子相处的时光越来越少。
从前他只有遇见难处时,才来拜访干爹,后来愈发强大,依赖干爹的时候便越来越少。
道观内,有洒扫庭院的小道士见他进来,立刻打了声招呼,“冯爷。”
“我干爹近来还好么?”冯初边往里走,边同他询问,“可有生病?
每日饮食如何?几更睡,几更醒?”
“没有生病,不过整日呆坐、睡得多,不如从前精神健硕。
一日只吃一餐,剩下的菜饭不许我们倒,骂我们浪费食物。
我们没法子,只能将菜热了热,再端上来。
后来做得少了,他也吃不完,小的们抢着吃剩的,他才没连着几天吃剩菜。”
“嗯。”冯初说话间,摸出银子给了小道士,“您受累多采买一些干爹喜欢的东西。
人老了就爱发小孩脾气,衣食住行都不要紧,主要是哄着老爷子高兴。
把他哄好了,以后少不了你的赏赐。”
“欸。”小道士嘴上答应,继续汇报着,“银子都够,上回您给的还没花完。
早前有朝中大臣过来拜访,不过都被他挡了回去。
老爷子如今愈发不爱叫人打扰了。”
“知道了。”冯初明白干爹的处境,又说了句,“我记得你去年想修缮道观,我一直没倒出时间过来。
这会儿闲下来,你若想修,我帮你联系木材商人,抽空再叫人把银子送过来。”
“谢冯爷记挂,小的感激不尽。”小道士将他请进殿里,便独自退了出去。
冯初看了一圈殿内供奉的元始天尊和灵宝天尊,轻唤了一声,“干爹,我过来了。”
久久没有回音,他跪在一众神仙面前,本是无信仰之人,恐打搅干爹睡觉,便没直接去二层阁楼探望。
良久之后,孟渊的咳嗽声从阁楼上传下来。
“干爹?”冯初起身,空荡的道观格外寂寥。
“我已清剿了跟你作对的党羽,也收了干儿子,您……高兴吗?”
“冯初,你这样不听话,以后不要再来了。” 孟渊的声音听起来,比他上回来时还苍老几分。
他猛然想起干爹的嘱托,跪在神仙面前,既因不听话而内疚,也怕干爹生气从此再不理自己。
“小妩,她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舍弃她。”
“呵。”孟渊冷笑了一声,“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
“对不起……干爹,您知道儿子最听你的话。
只有这一事,请让我自己做主。”
冯初阵阵心悸,他不可能再丢下小妩,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能。
从前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如今为了小妩,不惜抵抗干爹,这份感情愈发清晰了起来。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再需要我,也不必再来了。”孟渊说完,只在阁楼上留下咚咚脚步声。
“干爹!”冯初情急之下又唤了一声,远处已杳无回音。
他平生没怕过谁,唯有干爹。他不怕他的权势,只怕失去他的溺爱。
干爹不理他,也许只是一时生气,冯初不会放弃的。
哪怕见不到干爹一面,只要在有干爹的道观站一站,也让他觉得安心。
。
自冯初出宫回来后,后宫娘娘画像之事便不了了之,成了皇上登基后的头一桩悬案。
不过大铭王朝在历史的进程中,悬案不少,多一桩少一桩,在引起大家短暂的议论过后,各自便又着眼于自己的食不果腹上。
从道观回来,冯初一直憋着一口气,既难过又委屈。
遥想昔日干爹从未这般对待过他,孟渊严厉,但冯初是他最器重、也是最疼爱的干儿子。
独自往钟粹宫走,想着见小妩一面。
他不会因为干爹的冷遇而迁怒于小妩,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甘愿承担后果。
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牺牲,而道德绑架他心爱之人。
青茄出门时瞧见他了,立刻将他拉进来,“冯公公明晃晃的站在这里,也不怕被人瞧了去。”
冯初没说话,满腹心事。
青茄“嗐”了一声,“有我这个挡箭牌,你自然是不怕了。”
晌午刚过,李眉妩尚在睡着,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便醒了。
青茄掀帘进来禀告,“主子,冯公公来了。”
“嗯?”李眉妩有些诧异,他很少主动来寻自己。
她往司礼监去得多了,他也会不高兴。
今日不知怎么了,青天白日的,便敢站在她的庭院前。
推开门出来,看见他还站在朱红色的门边。
“要么进来说话?”她站在他旁边,很少见他这般如丧考妣的模样。
院子里人多眼杂,不如进到内室去说。
冯初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宫墙上,压着她的樱唇,碾了碾。
吻得她透不过气来,也没推开他,只是抓紧他胸前的衣裳。
待他放手时,她便将他抱紧,“冯初……怎么了?”
知道他很少做这样出格的事,因为自己太监的身份,更是从不主动。
担心他发生什么事,也顾不上钟粹宫里来往人群。
“我刚从干爹那儿回来,他不希望我对女人动情,怕你将来会害了我。
他知道我同你在一块后,很生气,不肯见我,就打发我走了。”
他声音平静,在路上已然平复好了情绪。这个绵长的吻,让他同她在一起的决心又坚定了两分。
“冯初,对不起……”李眉妩有些愧疚,却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跟他分开,“但是,我不会害你。
只有你伤我,我不会伤你。
若有一天我无意中伤了你,你可以杀了我,我毫无怨言。”
“傻子。”他抚了抚她的发丝,“干爹的脾气我知道,他怕是以后都不想见我了。
不过无妨,他不要我,我也要他。
他不理我,我也去看他。”
李眉妩除了心疼,什么也说不出来。
冯初抱着她的时候,听见了耳畔传来盆底鞋踩在碎石上的声音。
这声音近而熟悉,他的耳朵向来不会听错,是班昭仪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