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眉妩将童唤到跟前:“你干爹他……他怎么?”
童让纵然委屈,也没有隐瞒:
“自那一日我干爹为了逼出毒液,耗尽内力。从城楼上坠下,更是一身武功尽毁。
是孟渊的夫人救了他。趁着黎明时分光线微暗、看不分明,城中只有三两人时,将一摔成烂泥的死人替换了过去。
又带我们一路离开京城,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林间躲藏。”
“幸好有你机灵,提前溜出了宫,能侍奉师父在侧,不然若将师父一个人留在这,恐时日无多。”汪烛真心感谢。
李眉妩见这屋子里并无其他妇人,询问了句,“那孟渊的夫人现在何处?”
“老夫人陪了我们数日,医好干爹的断骨,因还有江湖之事要处理,便早早离去。
不过她每月都会来一次,送银两、药物、食物和一些生活所需,也为干爹再诊治一番。”童让答道。
“你干爹他……”李眉妩不忍心再去瞧床上躺着的人,从前就清秀的面容,如今瘦得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
“既是老夫人已医好了他的断骨,他现在为何还是这副模样?”
童让以为她这话是在怪自己了,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干爹那一日坠楼,身上多处骨裂,即便老夫人妙手回春,跟孟渊的医术不分伯仲,也只医好了断骨。
但干爹伤着了头,只能靠慢慢休养,听天由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也许这一生都醒不过来。”
李眉妩心痛之余,回过头去看床上的人,俯身握着他的手,“没关系,若非黄土白骨,我守你百岁无忧。”
童让怕她挪动干爹动静太大,连忙提醒了句:“主子小心,干爹断骨之伤虽痊愈,但落下腰疾。”
转念一想,就算主子碰疼了他,他昏迷着,也感知不到疼。
随即没再继续提醒。
汪烛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默默退了出去,留主子和师父两人说说话。
虽然一个人说,一个人听,床上的那个注定没有一丝回应。
来时满天星,这会儿黎明的曙光乍现,天已经朦胧亮了起来。
李眉妩记得童让的话,便小心避开他的腰,只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睡吧,我知道你太累了,好好歇歇也好。”
她又自嘲的笑了笑:“你看,大铭没了你,也没有天塌地陷。
你呀,何苦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等你好了,咱们就每天打打牌、听听戏、守着孩子一起过,叫别人劳心劳力去。”
可惜冯初听不见,也感知不到,否则手背一定会被她滚烫的泪灼伤。
“你别担心,我永远陪着你。”李眉妩哄着他,宛如在哄一个孩子。
“谁离开,我都不走,我守着你。
我会一直保护你,再等等,很快,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她又不敢动作幅度太大,只怕碰碎了他。
“你也要争气,哪怕一辈子躺在这里,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有盼头。
余生有我照顾你。
不过呢,我还是希望你能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看我肚子里的小宝宝。
我真希望这是你的孩子,属于咱们俩的。
不过虽然不是,我也一定会教导他们,要好好待你。”
说罢,她微微欠身,用自己的小脸去温暖他显瘦的脸颊。
若非还有微弱的呼吸,他的身子真冷,冷冰冰的,像一具尸体。
“你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她想讲些开心的事跟他分享,不想许久未见,在他面前只会眼泪流个不停。
“婉妃娘娘那个蠢才,拿瑞王妃泄愤,想不到瑞儿的婆娘也不是吃素的,径直扯下了她的耳朵。
如今她成了这紫禁城里唯一的怪胎,和最大的笑柄。”
地上的炭火明明烧得很旺,兴许是他病着,整日昏迷,四肢没有一丝活动,血液不流通,便少了许多人气,自然觉得冷。
不过没关系,她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尽数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将他裹紧。
“还冷么?”
起初伏在他身边,后来忍不住,干脆躺在他身侧,用一只手撑着头,吻了吻他的脸颊。
想起两个人很多过往,哪怕他昏迷着,也忍不住跟他埋怨:
“从前你说,你若不是司礼监玩弄权术的大太监,只是尚衣局洗夜壶的小太监,我才不会喜欢你。
你又说,待有一日你马失前蹄、日薄西山,我早跑得远远的。
现在呢?你脸疼不疼?”
可惜床上的人听不见她打脸般的嘲讽,不然不知该是宠溺一笑,还是跟她道歉认错,也有可能继续嘴硬。
“如果你只是洗夜壶的小太监,我也是洗衣裳的宫女,咱们俩破锅配破盖,不是挺好的嘛?
等攒够了钱出宫,做点小营生,也可以糊口度日。
如果你是洗夜壶的小太监,我是皇上的眉妃娘娘,那我干脆把你要到钟粹宫来当差,不要你那么辛苦。
可是……冯公子,人生没有如果。
这个世上有这样好的冯公子,自然要有一个小妩出来,来跟你遇见。”
说一会儿话,看着他熟悉的眉眼,虽然瘦得嶙峋,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是他的,依旧觉得喜欢得不行。
红着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又碾了碾。从前很软,这会儿也只剩下凉,泛着不健康的苍白。
她的小手摸了摸他的发丝,才发觉自己从前见着他时,一直是束发,很少见他这样凌乱的散着。
这一摸,心底就对童让有了气。
爷从前是多爱干净的一个人,哪怕跟自己生闷气喝酒,也不会任由酒瓶东倒西歪。
现在口不能说,眼不能动,手不能抬,落到这步田地,只能任人宰割。
这会儿头发脏兮兮的,沾了不知是土还是泥,有几处打结在一起,童让根本没管过!
她的手再向下摸,绕过他的腰疾,摸到身下的长袍一片冰凉,显然已经尿湿很久了。
心里有气,翻身起来,直接将童让喊了进来。
汪烛知道自己照顾师父没尽什么力,早早的叫童让去歇着,自己准备早膳。
童让这半年来一直在师父床边打地铺,难得睡个安稳觉,才睡着,被主子这一嗓子喊过来,还以为是干爹跟主子有心灵感应,得知主子探望,所以清醒了过来。
才进来,就看见主子站在床边,大发雷霆:
“你怎么照顾的爷?衣袍湿了不知道换,头发脏了不知道洗。你是死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