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让很想怼回去,奈何还记得自己在紫禁城里太监的身份,她是主子,他是奴才,奴才没有怼主子的,还是忍了下去。
出去打了盆冷水,端回来,动手给干爹换衣裳。
李眉妩看着他动作幅度太大,如果在翻一只砧板上的死鱼,一举一动看得她心惊肉跳。
终于忍不住了:“你滚一边去,我来。”
童让也有些不服气:“我也不能一天不错眼珠的盯着干爹有没有尿湿衣裳,每日总有三次换过就好了。”
这句顶嘴更是将李眉妩激怒了:“你也不是什么富贵公子,本就做着粗使的杂役出身,说你不会照顾人,那是假话。
说到底,你就是照顾爷不尽心。
我早年刚入宫照顾五皇子时,我和几个奶娘在那盯着,五皇子拉了尿了吐奶了,哪个不是立即给换了?
谁会数着一天换三遍?这么伺候人,五皇子的屁股不是红得快烂了?”
童让无语:“干爹是奴才,五皇子是皇子,怎能相提并论?
再者说五皇子那时只有一岁,是个婴儿。干爹二十几岁,又不是孩子。”
“在我眼里,爷就是比皇子还矜贵。”李眉妩剜了他一眼,伸手去摸盆里的水,摸到冰凉刺骨的冷水,再次炸毛。
“用这水给爷擦身子,不是难捱?”
她现在算是知道他身上为何这般冷了。
“干爹昏迷着,又不知道水的冷热。”童让被她骂得难受,又不敢睚眦之怨必报。
“他不知道,可是你我知道啊!”李眉妩叹了口气,“算了。”
汪烛见状,怕主子生气动了胎气,连忙打着圆场。将早上新烧得水拎进来,兑了一些进去,调得冷热均匀。
“主子,奴才来吧,您仔细身子。”
李眉妩被气得不轻,眼下汪烛的面子也没给,“不用,你们都滚吧。”
挽起袖子,将他的腰拖住,免得腰部受力加重了疼痛。
随时将衣袍褪了下来,看着童让给他裹着的尿布还算干净,但也湿透了,沾在他的肌肤上。
“以后别给爷裹着尿布,你瞧下面都捂红了。”
童让不说话,闷声站在那看着她手上所有动作。
不得不说,她的确很细心,将干爹下体擦洗干净,换了新褥子和衣裳,又将被子重新盖好。
这么一对比,更加让他无地之容,在这四方小天地下也待不下去了,推开门走了出去。
李眉妩没理他,低头呵了呵气,将掌心搓热,探到被子里,放在他小腹上揉着。
“可惜师父睡着,不然知道主子待他这样情深义重,也会很安慰。”汪烛见主子没搭腔,便自顾自的说下去:
“上次主子在钟粹宫醉酒,吐得一地都是,也是师父亲自替主子擦洗、又更换的衣裳。
这是不是也叫相濡以沫?”
感受到小腹有些温度,才勉强理了理他,“汪烛,你去打盆水来,给爷洗洗脸和头发。
他还没死呢,不能拿他当死人对待。”
后半句明显是说给童让听的,在屋外听到这话的童让,扭头直接出去,早膳也不吃了,发泄般的站在院子里劈柴。
“哎~”汪烛嘴上答应着,立刻腿脚麻利的打了清水进来。
李眉妩试了温度刚好,将帕子打湿替他轻轻擦着脸,又叫汪烛去屋外取了块皂角,给他洗着头发。
汪烛立在一旁,见主子做的细心,又不叫人帮忙,只能干瞪眼看着。
边看边组织着措辞,想着劝一劝,他从不嫉妒主子或者师父更宠童让,他只怕主子跟童让有了争执不可调和。
“像主子待师父这样细心,这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人了,师父将来知道,准要好好谢主子。”
李眉妩轻轻替他洗着头发,头也不抬的答了句:“这是我应该做的,有什么好谢的?”
“主子,你是你,别人是别人。
你不能拿自己标准要求他人,很多人做不到您这样。”
汪烛的弦外之音,李眉妩已经听出来了,“你是说童让吧?”
她冷笑了一声,“亏你跟他没交情,还要替他说话。
怎么?当初被他干爹救下,跟着干爹荣华富贵的时候,就能耀武扬威。
如今他干爹失势,便立刻弃之如敝履。
不能同甘共苦,算什么东西?是爷瞎了眼睛。”
汪烛知道不能跟女人讲道理,但此刻不能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主子,对人得有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首先童让是受连累的,师父不是为他坠楼的。
就算是他是师父的干儿子吧,但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亲儿子都未必能做到他这个程度,更别说干儿子了。
若他当初没有跟着一起出宫,而是逃之夭夭,现在换何人来照顾师父呢?”
李眉妩没有反驳,而是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细细咂摸汪烛的话。
“是我连累的他不假,可我又没叫他伺候。
有能耐就跑去啊,太阳离了他又不是不升起来了。能同甘就该能同共苦。”
“主子,您这就有点过河拆桥了。
师父躺在这里,什么时候醒过来,还未可知。保不齐会一辈子躺下去。
童让没有逃跑,不也是因为有对干爹的情谊在嘛?
他哪有那未卜先知的能力,掐指一算就知道师父什么时候醒过来,重新给他荣华富贵?
而且他不了解主子的人品,主子能来探望对他来说简直天方夜谭,也是黄粱一梦。
他是扛着主子出卖他们,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压力,善待师父的。
再说了,他虽然不如主子细心,但将师父也照顾得很好呀。
要想师父从那么高的城楼上摔下来,摔成什么样都不知道。
如今他虽然昏迷,但好好的躺在这里,不缺眼睛不缺鼻子的,也没有缺胳膊断腿,这里边一定有童让的功劳。
您不能只盯着他的错处看呀,只不过没及时给师父换尿布,他是人,不是神,照顾一个木僵病人,本就耗费体力,他又没有帮手,他也需要吃饭睡觉啊,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汪烛苦口婆心,李眉妩没言语,默默将冯初的头发擦干,便开始替他擦洗身子。
“主子,咱们不能一辈子呆在这,至少现在不能。
咱们走以后,师父给谁照顾?还不是得让童让照顾?
除了童让,交给谁能放心?
他若心胸宽阔不跟你计较也就罢了,万一他怀恨在心,趁着咱们不在的时候虐待师父。
打他踢他骂他,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他敢!?”李眉妩的手指一僵。
“他表面是不敢,但是背后呢?”汪烛看得很透彻,“主子,永远不要高估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