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栀近来一直不舒服,叫自己的贴身丫鬟静露宣了御医。
这会儿正厌厌无力的倚靠在榻上,由着御医替自己诊治。
自己的情况似乎不大好,因为她瞧着御医一直拧着眉。
“小主近来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咳咳……”曲栀不知道该怎么说,姑娘家不便宣之于口的地方,总是隐隐作痛,又很难受。
“御医难道瞧不出来么?”
御医听见她这样发问,好似自己的医术被人质疑了一般,有些没面子,连顾及也省略了:
“小主患的是花柳病。”
曲栀一听就急了,匆忙从床榻上爬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你!你说什么!?”
心想这个御医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血口喷人。
宫里怎么会有花柳病,她又不是不检点的女孩子。
“小主如果不信,可以请宫外的郎中进来。”御医说完,已经准备退下了。
曲栀立即从床上爬下来,险些跌倒,连忙跟在他身后:
“我怎会患这样的病?”
她知道眼前的御医是宫里最好的,没有理由欺骗自己,再找其他人诊治,只会比他的医术差,不会比他更好。
而且得了这种病没脸见人,哪有勇气再去找宫外的郎中自取其辱呢?
御医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曲栀:“小主,皇上也有这样的病症。”
曲栀仿佛被雷劈中了,第一反应不是愤怒和埋怨,而是怜悯和心疼。
皇上好可怜,都不知道自己染上了这种病。
她该如何委婉的跟他说,再鼓励他好好接受治疗呢。
但御医的下一句话,无疑的将她推入了深渊:
“皇上出宫前曾命微臣诊治过此病,待微臣回去便抓了草药,给小主送来。”
曲栀愣在原地,脸上的担忧之情一点点褪去,转换成了错愕和绝望。
“皇上……在带我回宫之前就知道自己患病么?”
“是啊。”御医重重的点了点头。
随即见她没再说什么,便行了礼:“微臣告退。”
曲栀一个人久久伫立、愣神。
半晌,回过头来,望着静露:“你也知道皇上患病么?”
静露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奴婢不知道。”
皇上的私密事,怎会叫她这样的一个小丫鬟知道。
静露初听来也有些震惊,本能想离小主远些,生怕这不治之症会传染给自己。
不过碍于主仆尊卑,怕小主正在气头上,瞧见自己嫌弃和躲避,会迁怒自己。
还是老老实实的在一旁静候吩咐,装作镇静的模样:
“主子想开些吧,皇上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怎会因为患病就不纳妃了呢?
就算是一富贵王爷,也不会因为患病就过和尚的日子,不开荤。
而且皇上宠您,您还不知足么?
要知道从前跟皇上相好的奶娘、小寺庙里的尼姑,都被皇上宠幸后就扔掉了,还因此丧命。
皇上陪伴您这么久,也宠爱您这么久,主子要知道谢主隆恩。”
曲栀想冷笑,但笑不出来。
想接受丫鬟的说辞,但她无法接受。
她觉得自己被耍了,至于是被谁耍了,她想不明白。
是皇上,还是生活,亦或命运?
“我现在终于知道郑皇后为什么疯了。”
曲栀终究是恨的,她恨皇上没有坦诚相待,没有告知自己实情,给自己选择的权力。
虽然他是皇上,看上哪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没有选择权的。何况还是她主动送上门的。
但她有知情权,皇上故意隐瞒,就是小人嘴脸。
她突然觉得自己心心念念的大英雄崩塌了,碎成一片一片。
静露瞧着她神情不对,怕她想不开,像郑皇后那样,紧绷的弦断了。
继续劝着:“主子最好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您在后宫里,除了皇上,还能倚靠谁呢?
您无有权势的娘家,如果跟皇上闹僵了,将无立足之地。
而皇上到底是个男人,还能再纳妃,您却不能二嫁了。”
曲栀似乎终于想明白了,原来自己牺牲了一家的性命,最后就换来了百病缠身,被抛弃的结局么。
静露以为她听进去了,趁热打铁,继续劝道:“而且这种事传出去毕竟不光彩,会让皇家蒙羞。
到时候若是被太后知道了,主子很有可能重复奶娘的命运,被太后以败坏皇家名声而赐死。
要知道当年皇上为了奶娘拼命抗争,也没换回奶娘的性命。”
是啊,太后保不齐还会以为是自己传染给皇上的,或者哪怕心跟明镜儿似的,知道是皇上逛窑子染上病的,对外也不能这样说,不能败坏皇上名声。
那便牺牲自己了,曲栀的嘴边泛起冷笑,目光飘忽不定的望了一眼自己的丫鬟: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让她在被这病拖累死之前,没有当个枉死鬼,虽然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
朱穹还在为帝后大婚的事头痛,低头看着礼部呈上来的折子,想着该怎样草拟圣旨,逼着礼部早定婚期。
外头有小太监进来禀报:“皇上,曲小主求见。”
即刻放下了手边的奏折,宣了声:“让她进来吧。”
瞧见曲栀进殿时,便向她伸出了手。
曲栀步步走向他,伸出手想要给他握住,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指尖时,将手抽了回来。
脸上露出嫌弃的神情,朱穹有过一瞬间的不解,听她淡淡道:
“皇上身子好些了么?”
朱穹的身体怎么会好,只是强撑着,不至于卧床不起。
但她陡然发问,还是让自己有些意外。
因为他的记忆里,自己在她面前一直都是精神健硕的。
“朕无恙。没有感染风寒,也未落枕,爱妃何出此言?”
曲栀轻笑一声:“风寒和落枕都能医治,可是人若是心脏了,便是神医在世也救不回来。”
朱穹黑了黑了脸,只觉得她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狠狠地瞪了他身后的小丫鬟一眼,静露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就知道是这样的局面,可是想起颜大人拿着她父母的性命威胁,到底没敢出卖王爷分毫。
朱穹:“爱妃此话何意?”
“臣妾并无他意,只是害怕夜长梦多,奶娘和尼姑向皇上索命的时候,连累臣妾。”曲栀知道自己是将死之人,也收起了所有恐惧。
“不过想来臣妾也无须担心,因为臣妾很快就要跟着皇上一块为花柳病陪葬,马上就死了,所以不必担心活着的事了。”
朱穹的脸色极为难看,瞪着她:“谁说的?”
曲栀哑然失笑:“这还用人说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朱穹接二连三失去最在乎自己的人,突然有些舍不得放手,他太害怕这世上再无一人关心自己。
伸出手,握着她纤弱的肩膀:“爱妃,你听朕说,这些都无稽之谈。”
曲栀抖落了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仿佛抖落尘埃:
“皇上,别再自欺欺人了。没有了健康的身体,可是不能连灵魂也一起肮脏。”
她都已经染病了,如果再听着他欺骗,只怕对他的憎恶连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放肆!”朱穹哄了多时,也不想再哄了:
“你可知朕是天子,不是你曲家的长工!”
曲栀陡然放声大笑:“是啊,皇上生气了。
所以皇上打算让我重复奶娘、尼姑的命运,还是步郑皇后的后尘呢?”
如今她一家老小皆死于皇上被刺杀的那夜,受牵连而族灭,她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朱穹看她这个癫狂的样子,干脆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朕警告你,你胆敢透漏出去半句,有损朕的颜面,朕定不轻饶!”
他骗她本来就是为了她好,善意的谎言。
如今看她蹬鼻子上脸,自己也不是她的忠仆,火气腾地全上来了。
曲栀:“皇上要如何不饶恕臣妾,曲栀悉听尊便。”
朱穹:“朕告诉你,不要以为你一家老小丧命,就可以要挟朕!”
他早知道先皇后就是靠着父兄的性命,约束了先帝半生。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做自己负累,他要自由的活着,畅快恣意。
曲家人的性命是曲栀的伤疤,如今被最亲近的人揭开,只觉得被枕边人捅了刀子。
“臣妾也配?皇上没有良心,良心又怎么会痛呢。”
朱穹盛怒之下,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朕,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然你曲家二小姐会下嫁长工,还不是一早就发现了朕微服私访的身份?
你这等攀龙附凤的贱人,有什么颜面指责朕!”
曲栀被捏得下巴生疼,待皇上放手时,只听“咔哒”一声,她的下巴被他捏得脱臼,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