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初应下,小妹的叛逆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他不是眼中不能容人之人,何况这人还是个童言无忌的小丫头。
随后吩咐童让,“你去递口信给李才人,叫她一块出宫。”
姚牧觉得他疯了,“皇上今晚指不定翻谁的牌子,你就这么把她领出去?”
熟悉的他不是做事这般不计后果,想来怕是被那个亲妹妹气疯了。
“不要紧。皇上身体好也架不住天天翻牌子,今夜自己睡也保不齐。”
冯初心里有数,皇上连续宠幸婉妃娘娘几晚,总会停止翻牌子养一养。
这几天都同婉妃厮混在一起,八成是腻住了,得缓一缓。
姚牧没有冯初跟皇上认识的时间长,也没有冯初跟皇上相处的时间久。听见他这样说,干脆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童让很快办妥,本欲在司礼监留守,却被干爹一并叫上了,“你随我同去罢。”
他不知道是跟谁赌气,被家人遗弃的太监,果然还是只应该跟太监抱团取暖。
为什么太监中干爹和干儿子如此重要,甚至大过亲生父子。
也许是生来经历的凉薄太多,所以便不再对世人的爱和温暖抱有幻想。
李眉妩换了青茄的衣裳,像极了离经叛道的亡命之徒,在路上时就瞧着冯初有些不对劲。
抵达姚牧的宅子时,便将童让拉到暗处询问了一番,了解了事情经过,不免觉得好笑又心疼。
晚膳时,朵梨将三岁大的男孩抱出来,若不细看,甚至无法发现这是朵梨的亲生骨肉。也许是跟生父长得像,继承朵梨美貌的地方便少了。
“这是我儿子黎富贵。”姚牧接过奶娃娃,眼睛里都透着老父亲的慈祥。
朵梨有些不好意思,“嗐,这是我儿子。”
李眉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儿子,他儿子,你们俩是一家,谁儿子都一样。”
朵梨看大家一脸疑惑的神情,又解释得更清楚些,“我才出来卖的时候,没什么经验,也不懂事。
不知道喝避子汤药,也没喝过堕胎药,稀里糊涂生下了这个孩子。
也算他命大,在怡红院那种地方愣是没滑胎。”
“孩子父亲是谁?”冯初免不了替姚牧担忧。
“不知道,那时候才攒了些名气,接的客太多。”朵梨回忆起这段来,没有丝毫不适。
只有日复一日从事一项工作,之后的疲累和麻木。
“孩子生下来之后也不是害怕,只是茫然和无所适从。
能养活,但还是听从了老鸨的建议,将孩子卖掉了,换了一笔钱。
那笔钱我当晚就花掉了,买了脂粉,耳环……还有其他的什么,忘记了。”
李眉妩听着她侃侃而谈,其实有一点替姚牧尴尬,不经意间瞥姚牧的脸色。
看他专注逗弄着怀里的小人,便放下心来。
李眉妩禁不住想着,这样的话若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冯初非得把她掐死不可。
“那怎么找回来的?”
“我跟姚爷说我还有个儿子,原本没想过隐瞒,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坦白。
原以为他会把我打出去,结果他帮我把孩子找了回来。”
朵梨说罢,眼角湿润的看向姚牧和富贵儿。
他把孩子抱在怀里,任由富贵儿踩着他绣着银蟒的袍子,张着小手去抓盘子里的鸡腿。
“富贵儿,爹爹腿上有伤,不可以闹,爹爹会疼。”
黎富贵似乎听懂了,果然安静了两分。
姚牧从衣袖间,拿出盘银绣着一弯新月的手帕,给他小心翼翼的擦着脸。
唯恐自己劲使大了,擦坏了腿上软糯人儿。
他大掌骨节分明,修长又有力量。富贵儿的小肉手,还不如他的四分之一大。
被爹爹认真的抹着,嘴角的油渍仿佛更均匀了些。
富贵儿还小,许多事不懂得。只知道姚牧的怀抱里,带着淡淡沉水香的味道,是他幼年最安心的味道。
不似养父母那样,只会打骂他。
姚牧做着这些,不忘斥责了句,“腿伤早已经不会疼了,只是走路有些跛。
富贵儿这么小,正是撒欢儿的时候,你说他做甚?”
李眉妩难得见姚牧温柔耐心的样子,也发现朵梨变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多了个孩子,加之姚牧受伤,她的脸上多了一抹母性的光泽。
昔日那个将银票摔到姚牧脸上的姑娘,不知不觉移了性子。
若是放在过去,姚牧训她,她准要顶回来。
而此刻,她只是温顺的,含情脉脉的看着姚牧。
被这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上一眼,怕是死也值了。
黎富贵不再蹬着两个小腿,坐在姚牧怀里也不安静,伸手去抓他腰间的牌子。
朵梨看清了儿子手中的牌子,变了脸色,“富贵儿,这个牌子不能动,这是爹爹处理政务用的。”
“不要紧。”姚牧干脆将那块印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姚牧的牌子,解了下来。
送到富贵儿的小手上,似安抚的解释了句,“出来的匆忙,忘了换下官服。”
富贵儿拿了“新玩具”,果然很开心,又啃又咬,在那块铁铸的牌子上,留下一串亮闪闪的口水。
“惯子如杀子,你这么宠着他,小心他日后成了纨绔子弟。”朵梨嗔怪了句。
“成就成呗,我又不指着他养老。”姚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童让突然琢磨明白一个事儿来,“你姓姚,夫人姓朵,这孩子怎么姓黎呢?
养父的姓么?”
“是我姓黎。”朵梨温柔一笑,大大方方的解释道,“我本名叫黎朵,出来卖的,谁会叫自己真名?
懒得再起了,干脆将名和姓调换一下,改名儿叫朵梨。”
“奥!”童让恍然大悟,“这会儿该跟着姚爷,一块叫姚富贵才行。”
虽然富贵儿听起来像狗名儿。
姚牧立刻拒绝了,“不了。我怕孩子长大,知道他爹爹是太监,会自卑。”
朵梨听着这话难过,较真起来,“我瞧着姚富贵这名儿好听。
想那么远干嘛呢,保不齐孩子还没长大,我就把你甩了。
我又不指靠着你养孩子。”
朵梨的潜台词是:姚牧,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老娘爱你,不是因为需要给孤儿寡母找个靠山。
朵梨向来有志气,她不信自己离了男人,养不活儿子。
但姚牧却会错了意,一时间难受,便抬杠了句,“你离开我之前,保不齐我先把你休了。
爷当时领你回家就图你长得好看,太监光看不能用,就过过眼瘾。
若是再找个丑八怪,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不过等你老了就不一定了,保不齐老了难看了,我把你抛弃,再找个年轻好看的。”
李眉妩瞧着朵梨要哭,连忙把话拉回来,“嗐,姚爷怎么没喝酒就说醉话呢。
那些陈世美都是光做不说,你这是对朵梨姑娘一片情深,却把丑话都说了。
一个曾经在怡红院八面玲珑,一个在宫中贵人堆里四面逢迎,都是玲珑心思,怎么还聊不到一起去?
姚爷你要是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这日子才真算是真到头了。”
大概是在自己漠视的人跟前,便可以左右逢源。
在自己爱入骨髓的人面前,便露出真正嫉妒、自私、狭隘……这些人性丑陋的一面。
“我知道,就是欺负欺负她。”姚牧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将话拉了回来,“要走你走啊,我儿子你可不能带走。”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什么时候就成他儿子了?
冯初沉默了半晚,迟迟开口,“若是这孩子的父亲找回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