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眉妩立刻摇了摇头,“冯初,不要。
你我不熟悉王府,这里充满变数。
皇上纵然对尤氏不好,不代表大皇子愿意弑君、杀父。
一旦他反对,不与我们结成同盟,他不仅会坏了我们的好事,即便事成之后,他继位,也不会放过我们。
还会借着报杀父之仇的名头,除掉我们。
冯初,与一人为敌容易,与天下为敌很难。”
说书人总爱讲侠客动不动杀光天下人,屠谁满门,天下人犯了什么错?天下人哪是那么容易杀光的?
朱振算不上昏君,充其量尸位素餐不作为而已。
到时这弑君的罪名落到头上,天下人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人淹死。更不要说杀光天下人了。
人总是这样,皇上在时,他们骂。皇上死了,他们便换一个人来骂。
他们只是想骂人而已,并不甚在意被骂得人是谁。
“说到底是你舍不得他。”冯初想起她侍寝的那些夜晚,她是怎样对自己冷淡疏离。
李眉妩气得心肌梗塞,未防他说出更多伤人的话来,已经抬起茶杯,泼了他一脸冷茶。
“你自己去冷静想想。”
。
出了北厅,李眉妩低估了皇上的持久力。
两柱香几乎燃尽,也未见皇上有离开的意思。
无人敢去催促,与其站在廊檐下跟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生闷气,不如去拜访尤氏。
择日不如撞日,早前在深宫之中,就算想跟尤氏叙旧也没有机会。
算起来,她跟尤氏,还有昔日在浣衣局里一块洗衣服的交情。
“你母亲还好吗?”李眉妩问向朱瑞。
朱瑞原在暖阁跟管家商议,待会儿皇上出来,该怎样更好的服侍君父。
听见母妃传唤,便立刻过来了。
“母亲还好。知道父皇不待见母亲,所以今日没请她一块出来接驾。”
“我想探望她,若是方便,请替我通传一声。
若是尤氏不愿意,也千万不要勉强。”
李眉妩十分善解人意,知道尤氏一路不易,兴许早年被磋磨的怕见客人,亦或厌恶接待宫里的人。
她都能理解。
朱瑞心底有暖流淌过,平常看李才人随性一些,只是不拘泥于宫里的规矩。
真遇见要紧的事,很是得体,懂得照顾对方情绪。
“儿臣这便去传话。”
朱瑞回来的很快,尤氏允许见她了,并且吩咐儿子,将李才人好生请过来。
李眉妩撇下了冯初,独自往尤氏的房里走。
昔日的大皇子,如今早已封王。因在内阁任职,加之为人谦和有头脑。还算混得风生水起。
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占据着一席之地,岿然而立。
李眉妩绕过花厅,又走了一段路,才到尤氏的寝殿。
算起来,二人也有两年未见,大概是脱离了浣衣局的辛劳,尤氏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见过李才人。”
“见过姐姐。”
二人分别行礼,尤氏慈爱一笑,挽着她的手,请她进了内殿。
“时过境迁,李才人出落得愈发标志了。”尤氏不知是夸赞,还是打招呼的方式,让李眉妩有些难为情。
“不知该怎样辩白,我不曾利用过大皇子攀龙附凤。”
“你无需说,我是过来人,自然都懂。”尤氏一双眼睛里,除了理解,就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精明和宽容。
“你我同样出身,世人今日说你爬了龙床,就像昔日垢陷我爬龙床一般。
殊不知,皇上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公共茅房,谁遗憾?有什么值得勾引的?”
尤氏的话让李眉妩险些惊掉了下巴,尤氏同皇上的邂逅不可知,但这样的评价,若是被人听去了,一准是杀头的大罪。
不过转念一想,李眉妩也曾经说过,皇上就像随时发情的公牛。
不曾想,在这里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
“世人皆以为女人的最终目标,就是嫁给皇上。
世上男人千千万,谁也没有皇上好。
可是为什么这么想?
皇上英俊吗?很丑。
皇上专一吗?世上再找不出,比皇上更滥情的男子。
皇上有才情吗?也不见得。
可世人为什么还是要这般编排女子?我起初不明白,后来便懂了。
因为女子嫁给皇上,有皇位继承,家里有矿。
可是那些说书人为什么不用脚趾头想一想,嫁给皇上的确有皇位继承,但那皇位让你儿子继承吗?还是你保证你儿子能继承皇位?
嫁给皇上有享不完的锦衣玉食,可为什么不想一想,皇上再有钱,那也是皇上的,与你何干?
他若不给你花一分,他有再多钱,都与你无关。
他若不仅不给你花,还让你日夜辛劳的做苦工,你哭都没处说理去,还惹人厌烦。”
李眉妩早前没有想过这些问题,虽然第一次听闻,却也觉得尤氏说得有几分道理。
“男人靠不住,女人还是要靠自己。不管哪朝哪代都一样,这都是铁一样的定律。
我入王府前就想开一间包子铺,我现在年老色衰,但年轻时也是美人坯子。
到时凭借’包子西施’的彩头,寻一处屠夫嫁了。
到时我有猪肉吃,他有包子吃。
也许生活琐碎,也会有三姑六婆,一地鸡毛,婆媳、小姑子、妯娌。
可是那又有何妨?生活本来不就是这样?
我可以慢慢感化她们,若是运气不好,遇见不通情理的,我也有手段打压她们。”
李眉妩细细端详尤氏的眉眼,即便年老色衰,又在紫禁城里经历几载冰霜,美人在骨不在皮,依旧能够看出昔年风采。
想来若她是个丑八怪,也不会被皇上见色起意,连洞房花烛夜的王妃都抛下了。
“后来我被皇上强丨暴了,我的一切都被毁了。
我说被强丨暴,但世人说那是宠幸,说我该感恩戴德,该庆幸。
也有人说我勾引皇上,我百口莫辩。
从未想过被皇上迎娶进王府封侍妾,也没想过惹恼了、那时还是王妃的皇后。
皇后每日叫青莲来打我的嘴,直打得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后来皇后有了身孕,加之太妃训斥,皇上恐皇后被气得小产,不敢迎娶我。
最后干脆把我扔到浣衣局,整日叫我洗衣服。
我原也想过一死了之,后发现怀了瑞儿。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我不死了,我要留着这口气。我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是我死?
可即便我有着身孕,皇上也没再提起过我,我不单要像从前一样洗衣服,还要接受青莲每日过来掌嘴。”
勾起了尤氏伤心的过往,李眉妩于心不忍,安慰了句,“好在都过去了,大皇子长大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是。”尤氏浮起一丝浅笑,“瑞儿也受了不少苦,是我这个做娘亲的没用。
难能可贵的是,瑞儿并没有埋怨我。自己出人头地了,我没有帮上一点忙,还把我接过来同住。”
“您虽然没有帮什么忙,但您给了他生命,大皇子孝顺也是理所应当。”李眉妩安慰道。
“不。”尤氏在浮浮沉沉的王府和深宫,早已经无比通透,“世人皆说父母给了孩子生命,孩子便欠父母的,我从不这样想。
父母给了孩子生命,父母便欠了孩子的,因为孩子从来没有说,他想来到这个世上。
孩子没有选择权,也没有决定权。
更有可恨者,为了孩子有个伴儿,为了拉拢住男人的心,拼命的生,最后生活不尽如人意,还要怪在孩子头上,说后悔生了孩子。
可你生孩子的时候,你问过孩子的意愿吗?
将自私说得如此清新脱俗,让无辜年幼的孩子背黑锅,这样的女人可怜又可悲。
孩子是父母一生的债。
即便瑞儿如今长大了,想到他在紫禁城里的那几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生下了他。
我不怕自己受苦,我只怕孩子过得痛苦、不幸福。”
李眉妩若醍醐灌顶,这些话,以前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
“好在猛浪过后,浮萍得以安息。
我方才过来,瞧见颜氏温良。
儿子儿媳都孝顺,您也算苦尽甘来了。”
李眉妩的温柔劝解,疏解了尤氏对陈年旧事的许多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