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珏钰眼睛看不见,不能说话,好在耳朵还是能够听到的。
听青蕊说了四皇子殡天之事,原本一向平和的她,却罕见的情绪激动起来。
原先还能忍着疼,现在却挣脱青蕊的手臂,在屋子里跌跌撞撞的走,似乎找些什么。
青蕊看着心惊肉跳,忙扶好了她,“主子是要见六公主?”
班珏钰摇了摇头,未停止脚步。
“主子是想见班家主母?”青蕊怕她跌倒,迅速揣摩着主子突然焦虑的缘由。
“亦或是想见皇上?”
班珏钰依旧摇头,不过此时倒愿意停下脚步,也许是体力不支,任由青蕊扶着她,在就近的太师椅上歇息。
“主子……是想取笔墨纸砚?”青蕊又试探性的问了句,这次班珏钰终于点了点头。
知道主子的双手,几乎骨断,刺痛难耐,还是随了她的心意,取了笔墨纸砚过来。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班珏钰忍着断骨之痛,使尽浑身力气左手捏右手,再次痛得她倒吸冷气。
接过青蕊递来的毛笔,几次没拿稳,尽数跌落在地上。
但她不放弃,遍遍俯身去拾起。
青蕊不忍心,早用袖子掩住哭泣声,还是听从了主子的吩咐,将毛笔捡起来,重新递交到她手中。
班珏钰尝试了无数次,终于将毛笔颤抖着握在手里,因为过于手抖,而将墨汁溅了满身也不知。
她已经很努力了,但在纸上留下的墨痕依旧凌乱不成书。
青蕊暗自揣度,主子兴许是想将自己被害之事写下来,求皇上做主。实在不忍心看她如此艰难执笔,决定帮她代笔。
随即在她耳边询问,“奴婢一早便知主子这病来的蹊跷,绝不是什么天灾,必然是人祸。
主子可是想写下害你之人的名字,叫奴婢拿给皇上?”
班珏钰摇了摇头,她的确很想复仇,但自从知道父亲被流放的消息之后,便不想了。
红颜未老恩先断,最靠不住的是帝王,她早已经不对皇上抱有任何希望了。
莫说她如今无法替自己鸣冤,即便她四体康健的站在皇上跟前,莫说皇上帮不帮她申冤,连听她好好说话都未必肯。
她不是看透了皇上,她是参悟了人世间。
青蕊猜错了,又询问了句,“主子可是牵挂班大人?”
前几日听闻班大人自被贬潮州,受不住暑热,夏天每每中暑气,九死一生。
班珏钰心若刀割,含着眼泪,还是摇了摇头。
惟愿父母能原谅她这个不孝的女儿,此刻除了六公主,她再也没有多余的精神去牵挂他人了。
握着毛笔的手疼痛而迟钝,光是握着便要耗费她所有的力气,更不要说写字。
也许是知道自己气数已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回光返照般的,写下了两个字:【勿……恨】
随后毛笔跌落,青蕊拿着字,终于明白,“小姐,是不愿六公主带着仇恨走完余生。
是想让她快乐幸福的生活。
而不是用整个生命,只想一件事,那就是替您报仇。”
班珏钰点了点头,她的喜儿还那么小,她怎么舍得撒手人寰。
奈何天要收人,知道自己气数已尽,由不得她。
青蕊将主子的字收进木奁,虽只有两个字,勾勾弯弯。
不认真看,甚至分辨不出来。
但那两个字,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心血,一笔一划,都是母亲对孩子的牵挂和担忧。
六公主还不识字,待到她读书时,看到此物,想必也不知道,她的母亲,昔年是写得如何漂亮的一手好字。
“奴婢谨记。”青蕊泣不成声,是啊,纵然她也恨,恨老天有眼无珠,恨自己不能为主子讨还一个公道。
但六公主的人生还未开始,不该被定格,不该被仇恨束缚。她应该有无限种可能,有光辉璀璨的人生。
青蕊推开门,请在庭院里久等的冯公公进来搜宫。
却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她不会遵循主子的意愿,她要待主子咽气之后,教唆六公主替主子报仇雪恨!
。
冯初搜完班嫔的寝殿,天已经大亮了。
李眉妩知道四皇子之死,阖宫不宁,今日省去了向皇后请安,便趁机多睡了一会儿。
冯初进殿时,她还在睡着。
冬日里的暖阳透过窗子,照在她身上,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眼前水蓝色的床幔,和小妩温柔的侧颜,似是碎成了发着光的一片片,倒映在他的眼底。
见她翻了个身,原本盖在脸上用来遮光的透明薄丝帕子,随之跌落,露出少女原有的精致眉眼。
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总觉得,这两年小妩长得极快,比刚入宫时多了几分含蕴。
也许是女大十八变,曾经的稚气娇憨,如今已经长开了。
整个大铭最美的女子都被送到了紫禁城,在百花斗艳的后宫中,她实在称不上是倾城绝色,但在他眼底总是最好的。
“青茄……”她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的唤着,“替我将那东西拿来……”
什么东西?冯初懵了懵。
以为是她睡久了口渴,倒了杯热水,吹凉了递给她。
李眉妩摸到手边是烤瓷茶杯,迷糊着训了句,“蠢丫头,愈发笨了。”
随即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朝思夜想的脸。
“不要水么?要什么,告诉我。”冯初自嘲的笑了笑,他们向来没有半分心有灵犀。
他将茶杯放回去,俯身在她床边。
“冯初……我是不是做梦还没有醒……”
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不说话,她便指了指书桌砚台下压着的东西。
冯初走过去,发现是自己的字帖,轻笑一声,转身递给了她,“上回被皇上训斥,你还敢留着。”
“见字如面,我想你嘛。
若是被发现了,我就说这是徐阁老写的。
你跟徐阁老的字极像,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他那样不学无术之人,想必也看不出来。”
她扶着他的手慵懒起身,“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睡醒之后,能看见你在我身边。
今日也算是美梦成真了。
平常见不到的时候,除了看看你的字,还能有什么法子,总不敢拿着你的画像,直白的放在砚台旁。”
他忍不住笑话她,“你就这点出息,没有远大一些的梦想吗?”
“那又怎么了?”李眉妩不以为然,“我还想在新婚之夜,同你点一支龙凤花烛。
我听人说,只要花烛燃到天亮,两个人就能白头偕老。”
冯初笑意更深,以前不知道她还挺迷信。
“累吗?”知道他一直在搜宫,一夜未眠。
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不顾自己才起身时,穿着亵丶衣。
“做奴才的,哪有喊累的资格。”天亮了,他便坐远些。
平常也有主子赏茶的时候,所以坐一坐也无妨。
“做奴才没有,做我男人有。”她转过身去更衣,在亵丶衣外套了件锦袍。
虽然有屏风挡着,也保不齐有哪个傻子突然进来。
就像昔日边关行时,孙丙突然闯进帐子里,发现了地上的水渍。
“李才人。”他突然叫她。
“啊?”小妩诧异回头看他,系好最后一个扣子。
“我见过大皇子了。”说过对她不设防,他还是注意观察了她的表情。
“嗯?”她很快将这事忘了。
“他想得到我的支持。”冯初没继续卖关子,他在学习压下自己的猜忌,“他开出的条件很诱人。
由你坐太后之位。”
李眉妩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小妩。”冯初看人向来有三分准,大皇子跟他爹一个样,都是见色起意,“以后不准跟大皇子来往。”
遥想昔日李眉妩在大皇子房里做宫女的时候,也正是皇后逼大皇子看春宫图的时候。
那时候的朱瑞正值情窦初开、血气方刚的年龄,每天充斥着淫词艳调,对于这个突然闯入自己世界里——艳丽的小女人,很难不引起他身体的反应。
但这反应只是男人的生理本能,她只是他用来排遣无处安放的欲望的对象,无关风与月。却错被他当成了是爱情。
李眉妩有些不解,“为什么?”
切莫说大皇子真能夺嫡成功,她高居太后之位,皇上跟太后,怎么可能不往来?
即便在此时,大皇子寄养在自己膝下,她总不能对于他的“孝敬”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