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丙留瑞王爷在尚书府上稍待片刻,独自去到殿外,站在灯火阑珊处,思量着该叫哪个说客去跟郑容说。
自魏晋起,古风流名士都有养门客的风俗。孙丙作为兵部尚书,就算只在戏子的床上风流,不喜文墨,也免不了这个俗。
这会儿背着手,在庭院深深处走来走去。表面上做出焦急的样子,实际上是不急的。
也不知道自己派出去的小厮,有没有将瑞王爷抗旨回京之事,禀报给皇上。
只恐门客里不乏有才华的,三句两句就说动了郑容,让他卖个面子给兵部尚书。
由着瑞王爷以待罪之身,迅速去探监。再被王妃一道温言软语劝动,连夜又回了边关。
那自己岂非功亏一篑了?
只有将瑞王爷滞留在京城,等着一道赐死的圣旨下来,让他插翅难逃才好。
免得李才人这个新晋宠妃,给皇上吹枕边风,为瑞王爷争取跑路的时间。待他回到边关,圣旨就慢了。
到那时孙丙若将所有目睹瑞王爷回京的人,全部聚拢在一起做证人,不光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也代表了正式跟瑞王爷宣战。
因为聚拢目击者这事耗资巨大、劳心劳力,很难悄悄进行。而且纸包不住火,瑞王爷又不是傻瓜。
加之大家忌惮王爷的身份,未必愿意出来作证。孙丙就算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让那些真的、假的目击者,去指控瑞王爷抗旨回京,也不确定皇上真会一道圣旨下来将瑞王爷赐死。
就像从前皇上杀冯初时,坚定了决心,是多方面拱火的结果。杀一个臭太监都如此艰难,更别说自己亲儿子。
孙丙只怕那个时候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跟瑞王爷彻底扯破脸皮,还没达成心愿。
今夜是他唯一杀瑞王爷的机会,他绝不会错过让外甥登上储君之位。因为一旦错过,莫说夺嫡之势要继续缠斗,连自己的时运都会坏了。
正思量时,门客中有一清逸小生主动请缨,“大人,苍耳愿为大人分忧。”
孙丙向来没将这些寄居在府上、犹如寄生虫一般的门客放在眼里,虽然自己依靠裙带关系也没有多被人看得起,但碍于兵部尚书的位置,别人就算看不起,也不敢说出来。
别人不说出来,他就当没有,他才不会自寻烦恼。
此刻闻声略抬眼皮望了过去。
“小的一定能够说服郑大人,准许瑞王爷进刑部探望。”
孙丙暗自佩服他的心细如发,方才自己在殿内交谈,并未知会于这些门客。而这个少年人不光注意到瑞王爷进府,还能猜出瑞王爷是因何而来。
原本对门客没抱什么希望,想不到府中还有这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逸群之才。
“你可知出师不利的后果?”
“小的自然明白。”苍耳知道的,自己不需要有多大本事,只要狗仗人势,打着兵部尚书的招牌,谁都得三分薄面。
若是连这种小事都没办妥,使得刑部驳回了兵部的面子,瑞王爷没能通过孙大人卖出的人情见到王妃。
不管他最后是没见到婆娘,还是通过别人的帮忙见到了,孙大人都会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
以后孙大人还怎么在朝堂混?谁还肯放心将身家性命交给他,谁还愿意跟他共事?
“若小的未将此事办妥,任凭大人处置。”
孙丙想了想,拖延的时间差不多了。即便他派去皇宫的小厮,未将瑞王爷抗旨回京之事告知皇上,他也得去将瑞王爷的嘱托办妥当。
因为他知道瑞王爷也不是傻瓜,不可能永无止境的等下去。
与其交给自己手下那些粗人去做说客,不如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要知道当初这些门客能会聚在尚书府,就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
。
孙丙点了头,苍耳未敢耽搁,立即赶了马车,去往刑部。
郑容连日以来被瑞王妃的事搅得焦头烂额,这会儿正跟宫里出来的丫鬟说话。
“郑大人。”青莲瞧着他作势要行礼,连忙制止住了:“皇后娘娘只是吩咐奴婢过来递个话,并非是皇后懿旨。”
“姑娘请讲。”郑容可以对后宫小主稍加怠慢,但对待母仪天下皇上正妻的丫鬟,还是要毕恭毕敬。
“我家娘娘说,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此事毕竟由婉妃引起,是皇后娘娘治理后宫无方,给大人添麻烦了。”青莲温言软语,郑容自然不敢接茬。
“姑娘言重了。还请姑娘回去代微臣向娘娘请安,并叫娘娘放心,微臣一定秉公处理。”
“皇上信赖郑大人,皇后跟皇上同心同德,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青莲说完了好话,便不忘敲打。
“不过娘娘怕郑大人,不知后宫暗流涌动。
恐被哪个娘娘亦或小主的画皮所骗,最后落得一身腥。
特意叫我过来嘱咐大人,若有人请大人做什么逾越规矩之事,大人不敢推辞,还请禀告给主子。
当然了,皇上跟皇后同心同德,大人禀报给谁都无甚差别。
免得自作主张,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青莲一番软硬兼施的提点,郑容不管是否感激与照做,表面上都要恭敬的应道:“微臣谢皇后娘娘。”
青莲离开刑部时,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留心了一番,来往闲杂人等皆是谁的手下,准备回去报给皇后。
苍耳确定青莲走后,才过去给郑大人请安。
“郑大人为大铭分忧,宵衣旰食,果真是我大铭表率。”说罢,便将兵部的腰牌递了过去。
郑容确定他是孙丙的人,略略惊讶,“微臣只不过做自己分内事,不敢邀功。”
“想必小的不说,郑大人也知道,瑞王爷回来了。”苍耳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想观察郑大人的反应。
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好似他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事,亦或就算不知道,也猜到了。所以这会儿没有太多表情的波动。
“瑞王爷如今在我们孙大人府上,孙大人不敢叫郑大人为难,故而叫我过来问问郑大人的意思。”苍耳先将皮球踢了过来,这样出了什么事就由郑大人负责,跟自己无关了。
郑容怎会落入他的圈套,他平生最厌恶这种考不上功名,只会饶舌调唇的门客。
“既然瑞王爷先去了孙大人府上,想必孙大人不会包庇皇亲国戚,必然先禀报给了皇上。
既然如此,我的态度便是等候皇上的圣旨。”
他能有什么态度?他唯一的态度就是听从皇上吩咐。
苍耳没有否认,见他已经猜出了七分,便将语气软下来,“郑大人这又是何必呢,你我皆知这事不好办。
瑞王爷不是外人,您真忍心瞧见他被皇上杀头么?”
皇上若杀了瑞王爷,自己一样不好过。
郑容不想往自己身上揽祸,又推了回去,“孙大人若是不忍心,可自行处置。
本官连日以来一直在为刑部奔走,三过家门而不入,这会儿着实得回家去看看了。
孙大人若无事,本官告退。”
“郑大人急什么。”苍耳今日算是领教到大铭“包公”的铁面无私和油盐不进了。
随即将自己所行目的挑明,“瑞王爷的意思,是想进刑部探望王妃。
孙大人顾念早年进宫赴宴,曾跟瑞王爷有些交情,不忍心立即将他押送给皇上。
还请郑大人行个方便。”
郑容最不喜这些官场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一直秉承公事公办的态度,可也不想将人都得罪一圈。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不是独立存活在这世上,他跟诸位大人同朝为官,也需要同朝共事。
“我一向敬重孙大人,奈何本官不敢抗旨。”郑容将皮球踢给了皇上,他量苍耳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违抗皇上。
但他为了办好孙丙交给自己的差事,很巧妙的换了个措辞,“郑大人,皇上宠信国舅,连婉妃娘娘喜欢的玉枕,都愿忍痛割爱,送给尚书夫人。
郑大人还用顾虑这些吗?
这样吧,郑大人莫不如留下腰牌,此刻回家中探望。就说您老母亲病了,过几日再回刑部。
到时候我带着瑞王爷进去探望,皇上就算追究下来,顶多算您个渎职,而非隐瞒不报、欺君罔上、抗旨不遵。”
郑容没有再推辞的理由,这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亏这个门客想的出来。
想不到孙大人府上人才济济、卧虎藏龙。
郑容不再端着,随即解下腰牌给了他,“既然如此,你偷了我腰牌一事,我便视情况而定,考虑是否追究了。”
虽给了他腰牌依旧不放心,瑞王爷若平安无事,大家可以继续安稳度日。
瑞王爷一旦有事,自己首当其冲会因为尸位素餐会贬官。
不过贬官就贬官吧,总好过因为抗旨和欺君而被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