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吃着早膳,还在回味着眉儿带给自己的幻境,两个人相对无言。
直到李有全在殿外请示了句,“皇上,孙大人差人进宫,说有要紧事须面见皇上。”
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朱振面露不悦之色,“数他事多。”
上次夺枕之仇还未报,不对他假以颜色,实在难消自己心头只恨。
李眉妩隐隐觉得不安,担心孙丙来者不善,怕是会跟大皇子有关。
想方设法替他周旋,在皇上跟前埋怨了句,“皇上怎地这样忙,每次跟臣妾一块用膳都不专心。”
朱振转过头来,凝眸嘲讽一笑,“爱妃真是愈发得寸进尺了,若是换了旁人,想跟朕一块共进早膳的机会都没有。
你倒是好,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李有全在一旁,不知道两个人为何突然打情骂俏了起来。
怕延误了军机大事,冒死打断了,“皇上,孙大人派来的人说,是关于大皇子叛逃的事。”
“叛逃?”朱振握着银勺的手指一僵。
李眉妩的脸色也不见得好看到哪去,若皇上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瑞儿”,亦或“大皇子”,说明他看中父子亲情,事情还有转机。
但此刻的皇上显然将更多注意力,都放在了大皇子当了逃兵上。
“大皇子投降了匈奴?”
“那倒没有。”李有全跟谁都没仇,也跟谁都没交情,只是实话实说。
只不过在言辞之间,还是稍稍偏向了皇后:
“孙大人派来的人说,大皇子此次无诏从边关回来,全为了他那王妃在牢里受苦。
是奔着劫狱去的,为了女人,不惜抗父皇的旨。”
好个孙大人和李有全。李眉妩在心里咬牙切齿,真是字字珠玑,都把大皇子把死路上逼。
果不其然,皇上宣了那人进来。
李眉妩此刻也胃口全无,干脆一同听一听孙大人还有哪些离间之言,准备借着皇上的手,除掉跟他儿子夺嫡的皇子。
“小的叩见皇上,这是孙大人吩咐小的转呈给皇上的书信。”
李有全立刻将信件递了过来,李眉妩不得不佩服孙大人的心细如发。若他叫狗腿子传口音,她可以看那狗腿子说一句,自己反驳一句。替大皇子争取开脱罪责。
但孙丙那厮选择书信而不是口信,她总不能抻着脖子去皇上身后看他书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不负所料,皇上看过信笺之后果然很生气。
“李有全,立刻将那混账东西羁押进宫,朕倒是要好好问问这个无父无君的逆子,为个女人是不是连仁义礼智都忘了!”
“是!”李有全不敢耽搁,立刻出去吩咐。
李眉妩惴惴不安的看着皇上始终阴沉着的那张脸,皇上不吃,她也没胃口继续用膳。
起身静悄悄走到他身后,替他捏肩捶背,两只小拳头软绵绵的,未让他觉得舒服,却一点点敲掉了他心上的冰霜。
“好了。”朱振拉着她的小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早膳凉了,你喜欢吃什么,可叫小厨房再上。”
“不用了。”她可怜巴巴的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皇上……那颜氏可怜,也是被冤枉的呢……”
“什么冤枉!”朱振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捏得她手背微疼。
“颜氏已经招了,就是她害死了四皇子。”
李眉妩原本撒娇般伏在他身上的脊背一僵:瑞王妃招了……?她这个傻子十大酷刑都挺过来了,马上就要见到曙光了,干嘛要招?
若是不愿让王爷因为探望她而抗旨回京,何不直接上路。
。
昨夜,朱瑞迟迟等不来孙丙通知他可以入狱探望的消息。
正准备离开,孙丙的属下从门外回来,卸下斗篷,回禀道,“老爷,刑部已经打点好了,这会儿便可以请瑞王爷过去。”
朱瑞不知其中是否有诈,但已经浪费了傍晚在他身上,此刻天快亮了,只能信人信到底。
跟孙丙道了声谢之后,同他属下一块出门。
也许是孙丙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不想把事做绝,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事情没有盖棺定论之前,谁知道大皇子来日不会东山再起。
朱瑞果然在孙丙的帮助下,进到大牢,见到了颜氏。
她浑身滚烫,气息游离,脉象虚弱,显然病入膏肓。
“你……你怎么……”他靠近她的时候,颜氏原本是趴在地上的姿势,缓缓抬了抬眼皮。
“我是死了,还是又出现的幻觉,见到了爷。”
“对不住,是我回来迟了。”他想将她抱起来,发觉她全身上下已经没一处好地方了,只怕碰疼了她。
颜氏清醒了过来,看清楚眼前的男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枕边人,分不清是惊喜还是失望。
“王爷,你不该回来。”
朱瑞听不进去她说了什么,只顾一意孤行,“此次我虽然一个人回来,但我能调动边关一些兵马。
你坚强些,我带你离开这里。”
“爷,不要白费力气了。”颜氏受过酷刑之人,此刻却比他要冷静。
“我知道自己就剩这最后一口气了,待你将我抱出去,兴许还未走出大牢,我就断气了。”
“断气就断气,就算死也要死在家中,葬入我的陵墓。”朱瑞的赌气,让颜氏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
“我的爷,怎么在我面前,就这般幼稚。”
怕他意气用事,呼吸顿重的哄了一句,“就算我是九尾狐,也被打得丢了九条命。
弥留之际,只想跟爷说几句话,我不想留着遗憾走。”
朱瑞不再坚持,他也不愿娇妻死不瞑目。
“皇上是君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有他杀我们,偏我们反不了他。
我认下了是自己杀了四皇子,就是想换你安然无恙,你怎可辜负我的牺牲?”
朱瑞再看一眼她的伤口,忍不住泪水潸然。
“对不住……”他拼命道歉,却不敢让她知道真相。
“爷不哭,爷是做大事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可妇人之仁。”颜氏压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是可惜,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对不住,燕燕,我好后悔,当初我就该将你一起带去边疆,怎可将你一人留在虎狼之地。”朱瑞的眼泪越流越多,早前在深宫里受尽折辱的时候都是咬着牙挺过来,从未哭过。
只是他今日带走了颜氏,婉妃发起疯来,也会抓他的侧妃。
“又或许,我根本不该娶妻。我这样的人,本就自身难保。娶了人家,就是在害别人。”
颜氏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可实在没有力气抬起手腕,只是回光返照般的,还能再说两句话。
“我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嫁给了你,我从不后悔。
王爷,不要难过。我从前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跟你一起在王府里的日子。”
弥留之际,她对他没有埋怨,只怕自己走后,他伤心过度。
“燕燕,我发誓,我这一生只会有你一个正妻。不管我今后做王还是称帝,王妃和皇后的位置永远空着,那是你的,不会有别人。”
颜氏听了这话心中很欢喜,想劝他忘了自己,奈何一口血吐出来。
“燕燕!”他喊她的名字,顾不上她身上的伤,将她抱在怀里,“你放心,那些害你入狱,折磨你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
她的眼皮逐渐沉重,缓缓闭上,朱瑞在她耳边低语,“燕燕,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四皇子的确是我杀的,我残害手足,又连累我的王妃为我而死。”
颜氏蠕动着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了摇头,“爷,不是你的错。我的王爷是有血性的汉子,我敬重你,不会责备你。
以后没有燕燕了,你也要坚强的走下去,我……我……在天上一直看着你,保护你……”
她在怀里逐渐变冷,朱瑞哭得涕泗滂沱,不知道东方晓白,宫里的人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