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姚牧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皇上过来时,身后还有冯初。
众人请安过后,台上的戏还未停。
戏大过天,即便皇上来了,也不能唱到一半停下请安。
冯初刚过来,就听见那个小东西在怼婉妃,胆子还挺大。
没看台上的伶人,而是接过云杉手中的茶杯,立在太后身旁伺候。
“小冯子,你是愈发忙了,哀家有几个月没见过你了。”
“回太后,奴才前阵子去关边征讨匈奴,回来一直想给太后请安。
每次出了司礼监,披星戴月,恐扰了太后清梦,便只在门外磕个头,还望太后宽宥。”
冯初说完,云杉立刻附和,“是奴婢不许他进来的,怕过了寒气给太后。”
“不像话。”太后嗔怒的望了云杉一眼,半真半假,云杉面露歉意,这事就算过去了。
“以后得了空常来坤宁宫坐坐,你小时候,哀家还抱过你呢。”太后嘱咐后,不由得自言自语,“在宫里听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后若有机会,还是得去茶楼里听戏。”
云杉见太后有些失落,忙劝了句,“太后好福气,在咱们这畅音阁才能听得真切,茶楼哪儿能得到戏呀。”
“此话怎讲?”太后有些不解。
“您瞧台上的伶人唱得多好,宫里掬着规矩,不能放开了捧角儿。
奴婢早年有幸,在小园子里听过冯二爷的戏。
一句“叫张生”刚亮嗓子,底下的老爷们跟疯了似的喊好。
整场戏光听叫好声了,角儿们唱得什么,根本听不见。
感情花钱,就买两个叫好声,要听叫好声,我自己个在家听不行么。
就这,戏票还抢不到呢。”
太后听到这话,宽心的笑了一下,天下之人朝思暮想、也见不到的角儿们,在自己面前也得毕恭毕敬。
“云杉姑娘所言不虚,听闻冯二爷的排场,比皇后娘娘还大。
每天吃了什么,穿了什么,都有人关心。”蒋婉把皇后比作戏子,皇后脸上不悦,也不敢在太后寿辰表现出来。
“国泰民安,老百姓不关心戏子,关心什么?”李眉妩直接呛了回去,“皇上亲贤臣远小人,治理有方。
百姓茶余饭后捧角儿,总好过到处都是强盗土匪,晚上连门都不敢出,没心思听戏的要好。”
蒋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李才人今日是搭错哪根筋了。
台上的冯轻一出戏唱完,见到兄长,心底有无数暖流流过。
未表现出丝毫分神,连眉毛都没抖一下,带妆走到太后跟前,身着戏服,微微弯了弯腰,“草民见过皇上、太后、皇后娘娘、小主。
皇上万福金安,太后万寿无疆。”
白凤娇听见夫君的声音,红着脸继续双手捧着戏单,给宫里的贵人点戏。
轮到蒋婉,她接过戏单,眼睛却始终在伶人身上,“冯二爷这杨贵妃风华绝代,得亏不是女人。
要是咱们万岁爷得了这样的贵妃,岂不是要把我们都遣散出宫了。”
蒋婉一阵浪笑,皇上宠溺的瞟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
“婉妃说得不错,这杨贵妃的确唱得很好,当得起风华绝代。”太后下令赏赐,冯轻立刻带着身后的伶人谢恩。
冯轻还未退下,冯班主的三儿子冯时已经从后台过来,弯腰请示道,“下一出是太后点的【打龙袍】,可我们原本唱佘太君的老旦,突然胃疼。
不知太后能否赏脸,客串一回?”
众人变了脸色,贵妃负责太后寿辰听戏的事,生怕出什么岔子,牵连自己,忙斥责了句,“冯老板是不是疯了?
这是紫禁城,不是你们戏园子。
怎可让太后唱戏供我等赏玩,你可知罪?”
太后连忙压下了手,“欸,冯班主既然是皇上请来为哀家祝寿的,就是客人。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哪有向客人问罪的道理?
只不过哀家有几年没听过戏了,怕合不上弦,毁了这出【打龙袍】。
不如让皇上先选戏吧。”
皇上一直是都是孝子,仔细观察出了母亲的欲拒还迎,听见弦声难免心痒。礼仪规矩不重要,若是位极太后,也不能随心所欲,那这个太后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母后若是担心合不上弦,朕便将拉弦的拖出去,打五十板子,没有本事,就别吃这碗饭。
母后就不要推辞了,朕也有许多年未听过您开腔了。
还真怀念朕小时候,母后和父王同朕一块在王府的日子。”
戏班子里的人见皇上发了话,冯班主最小的女儿刚满九岁,从小在戏班子里练出来的机灵劲,胆子大,也懂得察言观色。
不能让太后自己主动走到戏台上,便心领神会的拖起太后的袖子,拿捏好力道将她搀扶了起来。
“皇奶奶,您就教教我爹爹和二哥唱戏吧。
有生之年若能跟皇奶奶一块唱【打龙袍】,是冯家班的无上荣光,死也无憾了。”
一群戏班子里的小伶,拉着太后往后台走。
嘴上说着,“这帮小猢狲,胆子愈发大了!”脸上的笑意却是没减过。
太后去后台扮上的时候,皇上也由冯初陪着出去解手。
孙舒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这冯家班怎会如此大胆?”
皇后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贵妃既然毛遂自荐,操办太后寿辰的事。
不知道太后娘娘年轻时,就是在园子里唱戏,被王爷看中,带回了王府封了侧妃么?”
“知道是知道。”孙舒铁青着脸,“就算太后出身伶人,忍不住想唱上两句。
冯班主怎敢对太后如此不敬,直接让伶人过来同太后拉扯?”
皇后轻笑一声,“难道贵妃没有发现,冯班主的冯,跟冯初的冯,是本家么?
有冯初坐镇,冯家班就算把这畅音阁拆了,冯初也能圆回来。”
戏台上,弦师已经给了一个西皮流水板,不得不说,太后的扮相真精神,学过戏的人,眼睛仿佛会说话。
后台,冯班主捏了一把汗,忍不住训了句,“胡闹!怎可自作主张拉太后唱戏?”
冯时上着妆,为下一出【穆桂英挂帅】准备,不忘搭腔,“若是直接上台唱戏有什么意思,今儿太后寿辰,总得想了个法子哄太后高兴。”
“就你鬼点子多,若是马屁拍到马脚上,小心我冯家班顷刻间湮没。”冯班主叹了口气,随着年龄增长,近两年愈发觉得精神不济。
“爹,你慌什么?”冯时起身,给冯班主倒了杯茶。
“若不是兄长叫汪公公送来的口信,叫我等下拉太后唱戏,我怎么敢拿一家子的脑袋胡闹。”
冯时一点也不怕,他年少成名,很早就听闻过兄长的事迹,在司礼监一手遮天。
皇上常年不上朝,都是冯初代为批阅奏折、草拟诏书。
冯班主坐在太师椅上,忧思过甚,给宫里的贵人唱戏,不像在戏园子,伴君如伴虎。
他跟这个长子,十几年没联系过,若是戏班子今日真出了什么事,他并不能确保冯初一定会出手想助。
想到这里,又觉得有几分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