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辰将至,畅音阁已经完工。
冯初亲自检验,望着搭好的戏台子愣神,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台上角儿们的绝代风姿。
姚牧没跟自己商量,自作主张,请了近几年名声大噪的冯班主和他的戏班子。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家人了,也许是十年,也许是十世,也许他生来就是孤魂野鬼。
如果他提前知道,一定不会同意请冯班主,他根本不想自己的家人。
孟渊就是他的家人,除此以外,他再无什么家人。
“师父……”汪烛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回过身来,语气冷冷的,“你来做什么?”
师父生性冷淡,这是汪烛早就知道的。只是师父一直不肯见他,是最让他受不了的。
去司礼监等他,等到天黑,司礼监关门了,也没见到师父身影。
在师父去养心殿的路上等他,结果师父连个眼色也没给自己。
这是主子跟师父闹翻了,自己连带着吃瓜络。
“师父,前几日主子让我抓一副草药回来吃,奴才以为是调养身体的,但主子喝了几天后,却日渐消瘦。”
害怕他扭头走掉,立刻将药方递了过去。
冯初想不看也晚了,总不能把徒弟的手再打掉。
原以为是见其他娘娘都有了皇嗣,想争口气,调养好身子以备孕。
直到汪烛的爪子在自己眼前,捏着那副药方,上面清晰可见的几位药:南星、生川乌、生草乌、蜈蚣、水蛭、三棱、茂术。
一把扯过药方,汪烛知道自己得逞了,他跟着师父学了两年医术,虽然还达不到悬壶济世的能力,至少能看懂药方。
“你这两年医术白学了,她让你抓你就抓?”
“哎呦,师父,李才人是主子,奴才怎敢不从……”汪烛一脸可怜。
“你不会抓些滋补的药来?”冯初握着那张药方,心痛到痉挛。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她怎可随意糟蹋。
见不到他就折磨自己给他看。
“奴才哪敢糊弄,主子又不傻……”汪烛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不傻,她会喝这副药?”
这几味药喝下去,会患血漏之症,月信不尽。
整个人恹恹无力,寿命也会大大缩减,油尽灯枯。
“她在哪弄来的药方?”冯初不知道太后寿辰将至,宫里谁敢在太后的眼皮下弄鬼。
“奴才不知。班小主去往道观时,留下许多书送给主子。
奴才只是瞧见主子时常捧着医书,一看就是一整夜。”
“蠢才。班小主出身书香门第,自幼《本草纲目》、《黄帝内经》不离手,哪有翻两页医书就敢用药的!”
亏她干得出来,冯初只觉得没人能管得了她了。
。
李眉妩喝了几副汪烛抓回来的药,起初腹痛难耐,慢慢适应了以药为伴,疼痛也就没那么尖锐了。
敬事房早撤下了她的绿头牌,只记载李才人身体抱恙,至于因何抱恙,这宫里没人关心一个小小的才人。
钰儿走了后,愈发觉得宫墙深处空洞又冷清。
坐在昔日跟她一块吃瓜果闲聊的凉亭,对着身边的青茄吩咐了句,“得空你想法子出宫,替我再去看一眼钰儿。
将我前些时日缝的小衣服给她,我绣工不好,希望她别嫌弃。
我问了太医,钰儿的孩子是寒露出生,我怕她们娘俩在道观吃不饱、穿不暖。”
“奴婢遵命。”青茄看着她脸色不好,免不了又劝了句,“主子多关心关心自个吧。
班小主有皇上宠爱,又有班家撑腰。
去了道观,就算没有在宫里的锦衣玉食,也不会缺吃少穿。”
“那就好……”李眉妩浮起一丝微笑,钰儿好就好,她还在思量着得了空,用帕子做一些布老鼠、布兔子送给钰儿。
钰儿会写话本,倒时候可以送给她,用来逗小皇儿玩。
“再说冯公公的干爹孟渊一直在道观,冯公公打声招呼,哪个小道士还敢怠慢了不成?”青茄给她披了件衣服,扶着她准备回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她一直想去司礼监找他不得机会,却在咸福宫到翊坤宫的路上遇见了。
“奴才见过主子。”冯初行礼。
午后的阳光映红了他的脸,他的眼睛里漾起一种迷蒙的东西,她在他眼中看见了两个自己。
“冯公公免礼。”
若是按照她以前的脾气,她准拉着他解释一番,一直解释到误会解除才罢休。
现在的她觉得很疲倦,知道自己说了他不会听,也不会信,索性便这样吧。
冯初跟她擦肩而过,她已经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可还是本能的拉住了他蜀袍的一角。
“我知你把我当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荡妇。”
本以为他会说什么“奴才不敢”、“奴才有事先走一步”之类的话,但他只是停下了脚步。
平静的陈述了一句,“没有。”
青茄悄悄退下,以免两人待会打起来,溅到自己身上血。
“我是不愿你去侍寝。可我不过几日没理你,你就糟蹋自己的身子来气我?”
来的路上,他一直告诉自己要控制情绪,直到看见她绵软无力的站在自己面前,还哪里控制得住。
“我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的身子,有什么资格置喙你侍寝的事?”
他给不了她床笫之欢,也给不了她孩子,有什么资格自私的让她替自己守身如玉。
他有自知之明,他不配。
“也许你能说服自己,但我介意。”李眉妩不是赌气,不是一时冲动,不是为了骗他心疼,不是为了气他。
而是下定了决心,她不能嘴上说着爱慕他,又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
“我知你擅医术,早前想叫你为我配一副草药,让我患血漏之症,这样我就永远也不用侍寝了。”
她再也无法侍寝,卫水也不会逼迫自己去争宠了。
“怕你不肯,便只能自查医书,叫汪烛替我抓了药。”
“你疯了?”冯初精通医术,知道若是她按照这个方子一直喝下去,撑不过三年就会病逝。
“我没疯。”她眸中温柔缱绻,跟他撒娇,“要么你帮我配药,不然我只能找汪烛帮我。
汪烛是我的奴才,自然得听命于我。
他没有你医术精湛,配出来的草药若要了我的命,你得给我准备一幅好棺材。”
在边关时,她求他带自己走,他不肯。
她让他给自己配药,他也不愿帮忙。
能够不侍寝的法子,除了患血漏之症,她想不出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