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眉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时候她还是很小一只,力气不大,已经知道帮着娘干活了。
独自搬了个板凳,站在灶台旁,将从水缸里舀出来的水,添进锅里。
“芽儿长大了,知道帮娘做事了。”李娘笑的慈爱,从未因为她是女孩而多加打骂。
也没将自己失了夫君的宠爱,归咎在她身上。
“老母鸡上个月下了十三个蛋,留十二个给你爹爹,今晚煮一个给你吃。”
“真的么?”小小的小妩眼睛里泛光,短小的手臂不住的抚掌,欢呼雀跃。
才从凳子上爬下来,便看见爹爹进来了。
他不知道是在哪里受了气,进门便捞起母亲的头发,将她的头按进锅里。
煮沸的开水将娘的头烫的面目全非,可是娘甚至连躲的意识都没有,逆来顺受般的,手上还在摘着野菜,未停下来过。
画面太过旖旎,李眉妩怕极了,她怕娘就这样被烫死,她从此就要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跑过去想要推开爹爹,发觉自己的手幻成了透明状,穿过爹爹的身体,却根本推不动他分毫。
恐惧和愤怒交织着她大喊,“爹爹……不要!”
手臂被人轻晃,耳边传来汪烛的声音,“主子,我在,别怕。”
李眉妩渐渐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可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知道,是自己梦魇了。
汪烛的声音愈发飘渺,“青茄,再拿块毛巾来,主子额头很烫,这会儿烧得厉害。”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看见阿牛哥扛着锄头,站在她的家门口。
一向羞涩的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开口跟她说话,“上回你给我的柿子很好吃,你能再给我一个吗?”
她将两只小手背过去,脚尖不自然的踢着地上的尘土,明明不算胆小,看他眼睛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红了脸。
“柿子没有了,水你喝不喝?”
“喝。”他咕噜咽了口口水,傻站在那,没跟她一起进屋。
虽然是白天,两个人年龄都不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会让人说三道四。
他倒是不怕,可不想坏了她的名声。
李眉妩迅速跑到屋里,舀了一瓢凉水送到他跟前。
阿牛哥接过水瓢,一通牛饮,才想将水瓢还给她,不知身后何时出现一个高大男子。
一把匕首陡然间插进阿牛哥的脖子里,他连挣扎都没有,蹬了几下腿,翻了个白眼,便直接咽了气。
“不要!!”她向他跑过去,嘴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所有喊声都被哽在喉咙里,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远。
而阿牛哥躺在地上,化成了一堆血泡。
不安的在床上辗转反侧,感觉到嘴角有草药流下,呛得她咳嗽,加剧了苦味。
梦中梦让她疲惫不堪,她决心放弃挣扎,因为她看见了她的冯公子。
冯初从小轩窗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怜惜的问了句,“你怎么了?小妩……你为什么看起来这样憔悴。
我走之后,你一定过得很不好吧。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她好怕,怕一眨眼,他也变成一堆血沫,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陡然睁开眼睛,看见窗外漆黑一片,连月色也没有。
只有汪烛手里端了碗姜汤,青茄则是坐在她鞋边,睡着了。
“主子又做噩梦了?”汪烛将姜汤递了过去,“姜汤祛寒,主子把它喝了,风寒很快就会好起来。”
李眉妩还在想着刚才那个梦,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冯初了。
那样温柔的他,在梦里也不忍心责备自己。
他该是怪她的,怪她无用,怪她无能,怪她这么久了,还是毫无进展,没有救他。
看他流离失所,百病缠身,而手足无措。
哆嗦着手指接过那碗姜汤,顾不上辣和烫,一饮而尽。
随后收回手指,重新侧身枕在枕头上,如果她再睡过去,是不是还能在梦里见他一眼,哪怕听他骂一骂自己也好。
只可惜长夜寂寥,吝啬如他,却是再没出现过了。
。
她病了几日,都没人来探望过她。
直到风寒痊愈,内务府的人才匆匆过来,站在门前,跟汪烛说着话。
“一场怪病来的突然,从卫嫔娘娘的咸福宫,一直蔓延到各处。
皇上叫奴才将符送到各宫,嘱咐各种小主喝符水、少走动,用以避祸。”
汪烛表达了谢意,内务府的人未做停留,送完符便匆匆赶往下一寝宫。
青茄看着他手里的符,皱了皱眉头,“这东西管用么?”
“不管用。”知道没用也不敢将皇上的赏赐随意丢弃,汪烛将那道符束之高阁。
若是来日有人问起,他也有话作答:钟粹宫不得宠,只怕这道符喝了,病发起无药医,所以没舍得喝。想来有皇上福泽庇佑,不必饮下,每日供奉也能药到病除。
“那内务府还送?”青茄看他神秘兮兮,又一脸端庄的样子,不免有些想笑。
“治又治不好,保不齐还会因为喝了这脏东西,拉肚子而死。”
“死马当活马医。”汪烛放好了符,回身跟她说话,“治得好是皇上圣明,治不好是你作恶多端、心不诚。
若是治死了,正好从源头切断传染源,紫禁城里又可以进新人了。”
青茄不由得佩服,“还是汪哥哥通透。”不过旧人一死,皇上就能纳新人,她也知道。
李眉妩听见外面的动静,在寝殿唤了一声,汪烛便将治疗风寒的草药端进来,病好了也要巩固一下,免得反复。
“在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接过药碗,也未觉得苦,一口喝了下去。
“宫里似乎有了瘟疫,皇上叫人送来符水。”汪烛如实禀告。
“是从咸福宫发起的?”李眉妩未卜先知。
“回主子,听说是从咸福宫流出来的。”汪烛说罢,准备退下了。
她的唇边勾起浅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要想塑造一个人,就教导他;要想毁掉一个人,就惯着他。
想来那毫无心智的五皇子,的确听了她那日的劝告,误打误撞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人。
只可惜这一次,稚子顽劣得罪的人,可不像李眉妩这样好性情了。
不知不觉间,她突然在想,若换成是她的孩子,她宁可秉承严师出高徒的信条,也不会惯子如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