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跑回屋子里的时候,她的发丝凌乱,绕在耳鬓。
伏在他的床边:“我今夜出来,没有跟皇上打招呼。
你等我回去跟他说清楚,然后我们就一起走。”
冯初躺在床上,悲悯的看着她的小姑娘,伸出节骨分明的手指,替她将垂下来的发丝绕在耳后。
他这半生跋扈、不讲道理,对她予取予求。
这一次却没有霸道,也没有疯,只是柔声道:
“好,回去罢。宫里暖和些,我这里四面透风。”
他怎么舍得他的小姑娘为难。
“我等你以后有时间,下次再来看我。”
李眉妩哽咽着,将整张小脸埋在他胸口。
却因为想起皇上还在院子里倒计时,而不敢留恋太久。
抬起头时,便红了眼眶。
“小妩,别和我生气。
我在你进来的时候,说得都是气话。
即便我的腿动不了,有时叫老黄帮忙,也没有让珮虞碰我。
你别难过。
冯夫人只有你,没有别人。”
她转过身去,用袖子掩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很想说一些伤人的话,让她死心,忘记自己。
可是他从前做过错事,对她伤害那么多,她也没有放手。
于是,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撑到哪天,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他不想再故意伤害她了。
“我会好好的,在京城陪你,在宅子里等你。
你也好好的,别伤害自己。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哪怕余生我们都无法相见,只要你好好的。”
原谅他的自私吧,他舍不得她。
李眉妩离开他的屋子,皇上的倒计时早已经数完了。
他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冲进去,是不想让她恨他。
“母后,你违约了。”
李眉妩出了门,立即往外头走。既然自己所在之地,便免不了争执。她便速速离开这里,也请他还这个宅子清净。
“母后,你说该怎么惩罚你呢?”
她直接将他的话当耳旁风,径直上了马车,按照他的心愿回宫。
他怔愣在原地,自嘲:“母后这性子,真是比今夜的霜雪还冷啊。”
片刻以后,上了她那辆马车,吩咐外头的人摆驾回宫。
李眉妩看见他的时候,立即要求下车。
朱瑞:“朕出宫就带了这一辆马车,黑灯瞎火的去哪再给你找一辆来?不是扰民么?”
李眉妩不想跟他一起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也不想跟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我可以下去,我可以走路回去。”
既然皇上龙体尊贵,她的身体不值一钱,她可以下去受冻。
直走到体力透支,双腿双脚被冻麻了,也比跟他在一辆马车里凑合强。
朱瑞见她起身要走,立即一把拉住了她:“不要闹了!”
她被他抓住裙摆动弹不得,不想跟他有丝毫纠缠,立即将自己的衣裳抽回来。
马车晃动,她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幸好有他的双臂圈住了她,将她拉回到座位上,自己的额头则是因为刚才起伏太大,而不慎撞在了窗子上。
确定她坐稳后,兀自揉了揉碰疼了的额头,心底有点烦躁:明天这额头要是还没消肿,上朝的时候,让那些朝臣怎么看自己?
要是有人问起来,他怎么说?说自己不慎磕着了?也太有损形象了。
心里一烦,语气也差了了些:“我今天累了一天了,大半夜出来接你,你还这般闹腾。”
而且他为了她撞痛了额头,她连一句关心安慰的话都没有,实在是太冷漠无情了。
这才是偷鸡不成舍把米,原本想模仿雨中撑伞的浪漫,在逼仄的空间内,二人感情持续升温。
特意挑了一辆小一些的马车,连皇上出宫的排场都省了,结果没玩成暧昧,她全程抗拒,自己还因为空间狭小,磕了一下。
她始终沉默,没有一丝回应,没有哀求,也没有辱骂。只怕自己所有的反应,落在他眼底都成了撒娇和打情骂俏。
。
待到回宫后,她立即回了自己所在的坤宁宫,叫人禁闭宫门,将他一个人关在了外头。
一夜未眠,待到次日天亮,方才去往养心殿等他。
没有耽误他上朝,倒是退朝后,在养心殿看见她的身影时,有些惊喜。
“母后用过早膳了么?”
看见她那个样子就是滴米未进,见她不为所动,索性自己也不再说话了。
既然是她主动来找自己,必然是有事,那自己有什么可急的。
果不其然,在他沉默了片刻,换她主动开口了:
“我们谈谈。”
朱瑞摒退了众人,使殿内只余二人。
“说吧,你想说什么?”
李眉妩:“当初你父皇把你寄养在我膝下的时候,本就是一场闹剧。
如今尘埃已定,我没有资格继续忝居高位。”
朱瑞等了半天,还以为她冥思苦想了一夜,或者受了冯初那只老狐狸的点播,能说出什么高谈阔论。
“母后太天真。”
原来还是如此天真的论调,果然是被冯初保护得太好了,思维方式还像个小姑娘。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规矩是掌权人定的。
如果你不愿意当太后,当皇后亦可。”
李眉妩自诩这一夜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听见他这话时,还是被骇到了。
禁不住提醒道:“我是你父皇的女人,你这样做会被天下人耻笑。”
朱瑞又不是没被笑话过,不过依然想纠正她的说法:
“母后,你知道世人为何从前不敢笑话我父皇,后来敢吗?
是我父皇变了,还是世人变了?”
李眉妩明白的,从前有冯初做朱振的打手,自然没人敢跳脚。
后来朱振自身难保,哪还来的多余的力气,去震慑众人。
朱瑞此话,无非是说他有铁血手腕,无人敢置喙。
“而且,我父皇的女人?”朱瑞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母后可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只怕母后在冯公公面前,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吧?”
李眉妩不再就此事跟他争执,而是换了一番措辞:
“就算如你所说,不怕天下人耻笑。
但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你不怕别人嘲笑,就能过得去自己心里那一关么?”
朱瑞从前想要她,就不是用当舔狗的方式,如今强权压下,更不想对她有多客气。
从昨晚到今早,他哄了她这么久,如今早已经没了耐心,此刻也不想继续伪装成谦谦君子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我倒还可以听上几分。
但是母后——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我说的是事实。”她憎恶他,仇恨他,都是理所应当。
他间接害死了她的孩儿,又不放她跟意中人团聚。
她不想复仇,只想远离,已经需要强大的内心作为支撑,如何还能跟他平心静气的相处。
“不管你用何种手段拿到皇位,从前做过什么,如今尘埃落定,我也不想提及太多。
但你如果囚禁我在此,与禽兽何异?”
“天下乌鸦一般黑,母后就别说我了。”他毫不客气的将她呛了回去:
“你我都非善类,聚在一起,也算志同道合。”
李眉妩知道离开无望,气急了,不惜放下身段和风度,攻击谩骂:
“你这样做,无父无君,不仁不义,再看一眼,我都禁不住唾弃。如何委身于你?岂非生不如死。”
朱瑞想起昔日她去大牢里探望自己,亲口对他说,不管他怎样做,她都不会喜欢他分毫。
霎时间觉得胸口闷痛:“那么母后呢?做人家妻子的时候,背叛夫君。
做人家娘亲的时候,没能护好自己的孩子。
做宫妃的时候,对好姐妹班太嫔没有一丝怜悯之心,赶尽杀绝。
做太后时,辅佐过三代君主,却没干过一件贤明的事。”
杀人诛心,他让她认清了现实:“你没有跟我谈判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