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夏只剩一个尾巴,秋蝉在窗外知了不停。
一连几日,李眉妩一直在为冯初做一双冬季穿的鞋子,顺带平复情绪。
虽然知道他不缺鞋穿,但她是他娘子,为他做鞋,总是应当。
而且她做得鞋子,自然意义不同。
“主子……”青茄从门外悄悄进来,怕她难过,斟酌再三,努力组织着措辞。
“嗯?”李眉妩将做好的鞋,用黄纸卷起来,准备找机会给他。
她送李铁牛出宫门那天,冯初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
只可惜那一日她沉浸在母亲过世前的伤痛里,没有发现冯初的异常。
如今后知后觉,想着送他这双鞋子,他该高兴了吧。
“李铁牛……死了。”
青茄说完,李眉妩怔了怔,重复道,“死了?”
“是……”青茄有些气短。
“冯初杀的?”不知为什么,她的脑子里首先蹦出这个念头。
“不是。”青茄马上否认,她跟主子一条心,但也不能任由主子冤枉了冯公公。
“是卫嫔安排的人杀的,只不过冯公公确实没有出手相救。”
“啪!”李眉妩将那双鞋摔在茶几上,一瞬间,愤怒合着委屈翻涌。
比起惋惜,更多的是痛恨。
起身直接往司礼监走,顾不上青茄在身后急切的劝解。
青茄一路跟着她,心底发慌,只觉得自己突然成了那个搬弄口舌、挑拨是非的人了。
直到抵达司礼监,冯初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
“谁惹你生气了?”
“阿牛哥死了?”她问他。
“嗯。”他对这个称呼略略不悦,那个乡下汉子又不是没有名字。
一口一个阿牛哥,他听着刺耳。
“冯初,你记得你当初答应我的。”她质问道。
“什么事?奥……”他仿佛突然想起来,“我答应你的事那么多,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李眉妩听着他强词夺理,不知道他说的这是什么屁话。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她的目光让他陌生,“人是卫嫔杀的,与我无关。”
“可是你也没有一路相送,不是吗?”她不想再听他狡辩,他就是巴不得阿牛哥去死。
“我很忙,总不能为个无关痛痒、陌生的乡下人,耽搁我处理政务。”他终于坦露心迹。
李眉妩倒吸一口冷气,“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出手保他对吗?”
他若是想护着一个人,何必亲力亲为,跟自己的属下打声招呼,多得是巴结他的人。
他的借口找得太烂。
“是。”冯初承认了。
“如果说你不想保护钰儿,是因为班大人同你干爹有恩怨。
那么你不想保护阿牛哥,又是为什么?
他修一次戏台不过赚几个铜板,他与你能有什么利益冲突?”
李眉妩气急了,她可以被天下人戏弄,可她无法忍受冯初的欺骗。
“你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护送阿牛哥平安回家,你可以同我直言。
我会另想办法,不必依赖你。
可是你明明答应,又出尔反尔,这是什么君子所为?”
冯初忍了多时,忍得很辛苦,“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这你很清楚。
到底是我在骗你,还是你在骗我?李才人。”
李眉妩懵了懵,她不明白这荒唐话。
“李才人一向最擅长给自己找靠山。
从前为了你口中所谓的阿牛哥,不惜求我替你安排去有月银的寝宫当差。
并且拿了我的腰牌,只为了存嫁妆钱。
后来发觉我并不是什么病狮,即将驾鹤西去,东山再起易如反掌。
便抛弃了你心心念念的阿牛哥,转而向我投怀送抱。
只可惜李才人现在后悔也是晚了,在宫门口跟旧情人哭哭啼啼,恬不知耻。”
她从未听过冯初说这样的重话,一时间委屈、愤怒和羞耻,竟然分不清哪个更多。
“我哭是哭我母亲这一生从未得到过片刻温暖,临死前还要遭此非人的虐待。
你以为我哭什么?我是哭阿牛哥走吗?真是荒唐。”
“李才人这张巧嘴惯会哄人,招摇行骗。
奴才看看你这双勾人的眼睛,总在你需要的时候流眼泪。
此刻为何不哭?好再次博取我的同情和信任。”
冯初最舍不得她哭,却发觉她不仅在自己面前流泪,还在那个一文不值的乡下汉子跟前哭。
李眉妩确实委屈得想哭,但她也是有骨气之人,愣是咽了回去。
“冯初,你不配有人爱你,也不配有人对你好。”
原本阿牛哥的死就是他有错在先,现在竟然还听他的数落,真是荒谬。
“是么?
我自然知道,奴才不过是个太监。
比不过主子的皇上夫君,护你周全的青梅竹马,还有多出来的那个便宜皇子养子。”
李眉妩气得手指发抖,恨不能掴他一耳光,但她不想激化矛盾,艰难克制住。
“你这样刺伤我,会让你开心么?
我原本以为我们经历那么多风浪坎坷,我们之间的情义早已经坚不可摧。
其实你从未信任过我,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不择手段、攀龙附凤的女人。”
“我们之间从未有过情义。”冯初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仿佛有什么邪物一直在刺激他,让他话一出口便不计后果。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纵然有几分姿色,可惜目光短浅,不懂得未雨绸缪。
惯于攀高踩低,只会依靠男人上位。
像主子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就该被浸猪笼。”
李眉妩被他气得浑身颤抖,不想继续留在这自取其辱,猛地推开了他。
他本来没站稳,下意识向后一退,看着她离开这里。
青茄没想到因为李铁牛的死,主子和冯公公会发生这样大的争执,李铁牛很重要么?
看着主子离开,连忙想追过去,听见身后冯初的声音。
“李铁牛的死是你告诉她的?”
“是……”青茄回头,僵了僵。
从未见过冯初,有如此冰冷的目光对着自己。
“多嘴多舌。”冯初脸色铁青,“我看你这舌头不用不如拔了。”
青茄气得够呛,“你他娘的是不是被谁灌了迷魂汤了?
主子一连数日闭门不出,一直给你做鞋穿。
她那个绣工你还不知道?不知道被针扎了多少次。
她说冬天快到了,别人家男人有娘子做的新棉鞋,自己家男人也要有。
你就仗着她喜欢你,随意羞辱她,骂她就像骂条狗。
就算她不是什么主子,她也不过一女子,受不得这种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