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走后的一春一秋,李眉妩望着紫禁城里的枯叶落了一地,黯然伤神。
晚膳时,御膳房送来了一些时令鲜蔬,青玖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主子,这些都是冯公公亲自做的。”
难为他在司礼监那么忙,还有心思做这些,但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青玖,拿下去罢。我吃不下。”
“欸~”青玖嘴上答应着,却是不敢再劝,麻利的叫下人将晚膳原封不动的撤了下去。
出门时,正瞧见冯公公进来,指了指晚膳,又无奈摇了摇头。
“是不吃我做的东西,还是因为摄政王的离开吃不下东西?”
李眉妩闻声抬头,看见他俯身行礼,“奴才给太后请安。”
“没有。”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午膳贪嘴,多食了些。晚膳就吃不下了。”
“是么?”他的一双眼睛,明明如此冰冷,唇瓣却带着戏谑的笑意:
“可是我怎么听夏清说,太后午膳也没动几筷子。
若是夏清撒谎,我瞧着他这舌头也不必留着了。”
“何必戾气这么重呢,小夏子服侍我还算尽心。”李眉妩示意他坐,温吞的同他说着话:
“你每日政事繁忙,莫要再为我弄这些东西了。”
“国事再繁忙,我也留一分神在太后这。只是不知太后的心意,有没有分出一些在宫外。”他向来小气、且不懂得收敛自己情绪。
“你想说什么?”她有些厌倦,前朝后宫都被他一手遮天了,为何他还不满足,还要来这里苦苦相逼。
“我想问问太后,还要为那个养子茶饭不思多久?”
既然他提出来了,她也不妨直说,“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太自私了,他付出了很多也牺牲了很多。
只是因为你对他不满,就将他弄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在明白了他设的局之后,对于他的欺骗总是心惊也心痛。他到底是算计了自己,不管为了什么。
她不是没有感情和情绪的笼中雀,她没有悲伤的权利么。
不想激怒他更多,及时将更多尖锐的话咽了回去。
“太后若舍不得,莫不如立刻下旨叫他回来。”冯初不想解释,自己向来都是这种人,这么多年没变过。
顺者昌,逆者亡。玩弄人心和权术,从来都是一场豪赌。
“我有什么懿旨可颁布的?你觉得怎样好,就怎样罢。”
早前她觉得事事倚仗冯初很好,直到真被他逼着下了懿旨,赶走瑞王,才发觉自己这个摆设的太后,当得太过窝囊,被他架空了权力,身不由己。
“边关苦寒,为何其他将士守得,他守不得?他高人一等,还是在太后眼里他比旁人贵重?”冯初只想设计让瑞王离开自己视线,却未料到小妩会因为此事不高兴。
他已经手下留情了,若不是怕她生气,他就直接让瑞王死在边关。
李眉妩不知道朱瑞在边关怎么样了,想来也不会过得很好。
她不想说什么瑞王爷好歹是个王爷,但她不想跟冯初继续争论了,索性闭了嘴:
“我倦了,我想歇息。”
冯初现在能架空自己的权力,将来保不齐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自始至终的爱着他,都会心生怨怼。想必将来皇上亲政,更加容不下他。
“好。”冯初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奴才告退。”
。
冯初出了宫,没有回自己宅子,而是跟朝中一些重臣在畅春楼喝酒。
早前授意一些心腹给瑞王设局,汪烛已经代为表达了师父的谢意,所以今日这酒席实则可去可不去。
冯初若不想去,谁也不敢逼他过来。
他本不是好热闹之人,只不过不愿一个人回宅子,显得太过冷清。这会儿来了,发觉在人群里依旧觉得孤独。心若没有栖息,在哪都是流浪。
酒桌上觥筹交错,他陪着喝了不少,汪烛怎么敢劝他,虽是跟他一块出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待众人散去,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汪烛借故出去送客,将姚爷请过来坐一坐,好在姚爷一段时日的休养,腿疾已经好了许多。
在朝为官皆是人走茶凉,大概是知道冯初和姚牧的关系,所以不敢对姚牧冷眼相待,遇见他过来,纷纷热络的同他问候。
姚牧一一回应,瞧着有几张脸面生,想必是远离朝堂之后,便不认识这些换血的朝臣了。
没有同众人推杯换盏,姚牧坐在冯初和汪烛的旁边,询问了句,“你师父怎么了?”
“师父下旨将摄政王贬至边关,惹太后不悦。”汪烛一说,姚牧便明白了。
李太后不高兴,他怎么高兴的起来?
本想嘲讽他两句偷鸡不成蚀把米,瞧见他晚上喝了不少酒,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
“你现在这身体能喝酒么?”
冯初只觉有些头晕,姚爷说得没错,他的身体的确不如从前。坠伤后伤了底子,本该休养,经不起这样糟蹋。
“身体好时能怎样?不好又能怎样?一个太监身体好不好有什么区别么?”
姚牧被他噎住,无力反驳,还是哂笑着替彼此解了围,“冯爷志向远大,什么时候眼睛就盯着床上那点事儿了。”
“我一直都盯着,我从来没有豁达过。”只不过这两年疲于奔命,没闲工夫在小妩跟前表现出自卑和无能为力。
“你得珍重自己,长命百岁,好替太后卖命。要不然你死了,她怎么办?”姚牧总算找到劝解他的理由。
不料冯初的话却带着几分醉态的自暴自弃,“可能她巴不得我死了,好还政于她,也随了她可以倚仗别人的心意。”
“你这又是何必?若承受不起今天这样的局面,早干嘛去了?怎不允许瑞王跟你势均力敌?”旁人怕他敬他忌讳他,姚牧向来一针见血。
冯初似乎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比怀疑李眉妩是不是移情别恋更多。
“兴许,我真该放权于她,还政于她。”
“傻子!”姚牧恨不能立即将他敲醒,“都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我发觉陷入感情之中的男人,也一样没脑子。
早前大权旁落,你我落得何种境地?不是死伤就是流放,如今好不容易官复原职,你怎么敢放权?”
冯初这半生都身居高位,自幼干爹便定下了他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权力的传承是一种习惯,好像生来就属于他,不需要他争取。
如今想起小妩那冷淡疏远的模样,便觉手握大权不如换她一个笑颜。
“爱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比握在手中的沙还虚无缥缈。
而权力是实实在在的,他可以保得我们平安无恙。
你若失去了杀伐果断的权力,就算太后对你有爱意,也没有跟你在一起的能力。
你想想先帝在时,我们几人都要把脑袋放在阎王殿里。你重新掌权,才能随心所欲。”
冯初仔细思量姚爷的话,不无道理。的确,如果今日掌权的是摄政王,司礼监大权旁落,也许远行边关的就是自己了。
想来后怕,幸好有姚爷提醒自己,不然一时糊涂,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他喜欢的女人,就算对自己冷漠,也绝不允许旁人觊觎。与其将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不如将小妩握在自己掌心。哪怕她气恼也好,不理解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