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时,李眉妩坐在帘幕后,听着众臣议事。
冯初原本以为她跟自己呕气这么久,也该消气了,见她依旧是那张云淡风轻的脸,顿时自己也有几分不耐烦。
退朝后,他去到坤宁宫,给太后请安。
李眉妩独自喝着早茶,对他不似从前那般热络,习惯了她粘人的模样,冯初一时间只觉得如鲠在喉。
“可是有人惹太后不悦?”冯初强撑着耐心,问向她身后的青玖。
“瑞王爷来信,说他侍妾孟悦禾死了。”青玖说完,冯初恍然大悟,原来是为着这事阴沉着脸。
随即接过她手中的点心,示意她退下,自己服侍太后。
“一个妾氏,死了就死了,太后何必挂怀。”
李眉妩知道他一向草菅人命,对于他的劝说,并未觉得好受一些。
“再者说,王爷心里有谁,太后还不清楚么?瑞王又不在乎这个侍妾,死了就死了,何必为此哀伤。”
李眉妩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想跟他争执,只是实在不敢苟同:
“他喜欢谁,我左右不了他。但他的侍妾死了,又是另一回事。
孟悦禾眼巴巴的陪着他跑到边关去,却没能平安同归,他怎么承受得了?”
“太后就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所以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牵肠挂肚。”冯初觉得她就是被自己保护得太好了,若是放任她在朝堂上被那些老狐狸欺压,她早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还哪有闲心去管别人死了小妾。
“罢了。”李眉妩发觉自己跟他讲不通道理,因为冯初缺乏最起码的同理心:
“只是我想叫瑞儿回来。”
这样的称呼太过暧昧,冯初不喜欢,所以原本可以委婉的话,也直白的询问了出来:“理由?”
“你在朝堂,我在后宫,你的消息应该比我及时,怎会不知道孟悦禾死的缘由?”她的担忧表现的太过急切。
“老实说,瑞儿是为了我将九皇子暂时送出宫去隐藏起来,以便少一个夺嫡的储君。待江山易主后,再将那孩子好生接回来。
可是我们俩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今温将军已经知道瑞儿是九皇子伤残的罪魁祸首,二人朝夕相处,怎能相安无事?”
冯初立即戳破了她的幻想:“太后,别再自作多情了。瑞王爷是为了他自己抢皇位,不是为了你争夺江山。”
就算如他所说,李眉妩也觉得撤了瑞儿摄政王的位置,就够了。边关苦寒且无战事,何必非叫他去?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哀兵必胜,若真把瑞儿逼得山穷水尽,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你就不怕他来日杀回来,让我们措手不及?”
“呵。”冯初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若他是胆小如鼷之人,从一开始就不会接受李才人的深情。
“太后怎么就知道是他杀我,而不是我杀他呢?”
李眉妩惊骇,想起阿牛哥之死,下意识抓住了他长袍的一角,“冯初……你……你想杀他?”
“你不要刺激我,我兴许会手下留情。”冯初半真半假的试探,他倒是想看看小妩会不会为了瑞王,跟自己进行权力的博弈。
只不过若她执意跟自己站在对立面,他就算有压制她的能力,心里怎么承受得了。
李眉妩不知不觉间,发现冯初跟先帝越来越像了,她仿佛被他囚禁在紫禁城里的金丝雀,透不过气来。
的确,瑞儿跟她抢过皇位,那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有几个人?那些为了美人放弃江山的,又是什么下场?
李眉妩禁不住在想,如果冯初不是太监,有改朝换代的能力,保不齐今日坐上皇位,像先帝一样三妻四妾的是他。
将一波接着一波涌起来的情绪压下去,她调整的良久,方才沉稳着性子,跟他商议。
“若瑞王不便回来,请将温将军调回来罢。
温将军遭此劫难,继续同瑞王朝夕相对,每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仇人,何其残忍?对温将军也不公平。”
也许没有温将军在一旁虎视眈眈,剔除瑞儿身边所有危险因素,让他一个人在边关反而更好一些。
冯初没想到她会选择示弱,并说出一个让自己无法拒绝的理由。他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发泄,只能听着她利用那一点点心机和话语权,替瑞王尽可能的绸缪。
也许是经过深宫中的洗礼,最终爬到太后的位置,现在的小妩的确比从前沉稳了太多。至少不跟他胡闹,也不跟他吵架了。懂得避其锋芒,春风化雨般的达成自己心意。
八面玲珑不是贬义词,年少时总更爱有性格的人,觉得八面玲珑是虚伪。年长了才懂,没脾气又玲珑的人真的很厉害。人情世故从来都是一门学问。
他从前想将她保护得不谙世事,让她一直天真下去。直到发现两个人的关系,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驶去,方后知后觉的发现无能为力。
。
出了坤宁宫,冯初未做停留,准备回自己宅子。皇宫里太过憋闷,多待一刻都觉得窒息。
汪烛见师父又要走,忍不住倒苦水,“从前姚爷将您一个人扔在司礼监做苦力,师父现在倒好,让我一个人做事。”
冯初发觉忽略了这个徒弟太多,原以为自己能够通宵达旦的呕心沥血,其他人便都能为大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原不该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汪烛是个极尽忍耐的性子,想来是累得遭不住了,方才求饶。
“师父,将童让叫回来罢,我也能有个帮手。”
虽然早前不合,但童让不在的日子里,发觉自己还真有些想他。
童让和汪烛合不合,童让对于汪烛来说,都是自己人。
“宫女死了就死了,童让只不过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先帝强丶奸过尤氏,又强迫过太后,怎地童让碰了个宫女就罪无可赦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会投胎就得被踩进尘埃里么?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童让罚了也罚了,让他回来吧!师父。”
冯初听着头疼,不过认真考虑了徒弟的话。从前赶走童让,多半是为着小妩,顾全她太后的颜面,尊重太后的权力。
若他真一手遮天,根本不会让童让走。不是太监待在司礼监又如何?想来即便自己替她着想,在她眼里,自己也是那个胁迫太后的奸臣。
既然都要遭她冷眼,莫不如强权压下,为所欲为,逼她就范。至少胸口不会像被堵着块石头般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