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初瞧着李眉妩在愣神，青玖在等着回话，连忙提醒了句，“还不快请。”
“欸，是。”青玖绕过屏风，掀开帘子，领着皇上进来。
尽管皇上年龄不大，但也无人敢怠慢，众人跪了一地。
“给母后请安。”朱穹按照先生教他的君王之礼，行了一礼。
李眉妩没有太多神情，只是询问道，“皇上最近功课做得怎么样？”
朱穹很多时候都觉得母亲陌生而遥远，实难亲近。奶娘会抱他，背他，这些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做过。
每次鼓起勇气给母亲问安，得到的也是例行公事一般询问功课。
“朕每日都有用功读书，昨夜一直看到燃尽了两根蜡烛。今早晨读，郑大人赞朕用功，几个姐姐都比不过。”
朱穹以为这次母亲总该夸奖自己了，但她甚至连一丝欣慰的笑意都没有。
“赞誉是旁人说的，怎可自夸？先生难道没教你满招损谦受益，为人要谦虚吗？
再说芊芊是先生的女儿，先生怎会夸赞自己的女儿，贬低别人？
自然是自谦的说女儿不如你，依哀家看，芊芊不知比你厉害多少倍。”
芊芊入宫以来，就算得到锦衣玉食的良好照顾，也一定遇见诸多麻烦。但她懂事的一直怕打扰自己，就冲这份大气和坚强、而不是整日娇里娇气和小家子气，她就觉得自己没选错这个皇后。
而且像郑容那样的读书人，不将自家孩子称呼为犬子，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会自夸？
可惜皇上每日被众人捧着，连这个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李眉妩作为太后，和他的娘亲，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他人间清醒。全世界为了让皇上开心，都无所不用其极的哄骗，自己就不必再做哄他开心中的一员了。
因为有些话，如果自己不说，这世上再也不要指望另一个人对皇上说了。
养不教父之过，皇上自幼没了父亲。其实就算有，先帝也不会教导他。看看先帝那些孩子，除了婉妃的儿子，先帝还算上心，其他孩子的死活都不管，更别说教导了。先帝是一个只管生，不管教的父亲。
李眉妩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自然要承担起严母的责任来。
朱穹紧抿着唇，低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更讨厌郑芊芊了。若没这个凡事压自己一头的小姑娘比着，兴许母后不会对自己这般恨铁不成钢。
“母后，那不如叫郑芊芊做朕的伴读罢。
以后朕若完不成功课，就叫郑芊芊替朕挨打。”
朱穹倒想看看，以后他故意出错，那父女俩还出什么风头。
不料，母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这是皇上该说出来的话么？
莫说她是你将来的皇后，你该疼她。就算她只是一寻常姑娘，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
果真跟你爹爹一个样，心狠手辣又薄情寡义。”
“咳！”冯初怕她说出更多难以挽回的话，原本想给小妩更多跟孩子和解的时间，这会儿不得不站出来提醒一下。
朱穹听了母后的话十分难受，母后是不是讨厌自己他不知道，但他发现母后讨厌父皇。
朱穹本就是缺少父亲的爱意和陪伴长大的孩子，出生时爹爹就死了，如今母亲又这样淡漠，不知不觉间又依赖了奶娘两分。
奶娘胡淑娴看皇上用目光向自己求助，护犊子心切不畏惧太后，觍着脸媚笑，从中调和道：“太后明鉴，皇上读书用功，不忘挂念母后。
如此孝顺勤勉，将来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朱穹看了看母后，又看了看奶娘。小小的人儿最懂得趋利避害，母后总是训斥自己，奶娘则诸多夸奖。谁喜欢整天贬损自己的人呢？哪怕是为自己好。
谁都喜欢一直认可、鼓励自己的人。即便奶娘是奴婢，朱穹依旧喜欢奶娘。
小小的朱穹在心里想着：我永远最爱奶娘！
“皇上。”冯初俯下身子，在他面前小声哄着，“奴才听闻今夜京城外有花灯，你想去看看吗？”
每次冯公公的出现，就像是及时雨，缓解朱穹对母亲的畏惧和疏远。
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之后，情绪也来了一个起伏，“真的吗？”
小孩子很少会长久的沉浸在一种情绪里，只要转移下思维，很快就会高兴起来。
“当然。”冯初用眼神制止了李眉妩说出更多破坏气氛的话。
她也乖觉的闭了嘴，将那些出去游玩会耽误功课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朕要去！”朱穹欢快的张开小手，用大人的口吻命令道，“冯大伴，朕命令你背朕出宫！”
“奴才遵旨。”冯初果然蹲下来，将他放在自己脖子上。
小小的朱穹，觉得冯公公的肩膀，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太后一块去罢。别担心，我会加派宫中侍卫做影卫保护好皇上，不会坏了皇上兴致，还能确保万无一失。
也会请韫夫人派人维护好京城的治安，让歹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去见阎王。”
李眉妩知道冯初的良苦用心，不过是找个机会，修复母子之间的感情。
犹豫之下，点了点头。
。
冯初吩咐汪烛将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才跟李眉妩带着皇上，微服出宫。
冯初没有骗他，今夜的花灯的确极美。朱穹一直骑在冯初的脖子上，看得目不暇接。
只是有些遗憾，如果能叫郑芊芊也来看看就好了。有时候朱穹很讨厌她，讨厌她比自己聪明。有时候遇见好吃的、好玩的，又本能的想跟她一起吃、一起玩。他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小皇后是怎样的一种复杂的感情。
李眉妩走在他旁边，晚风习习，温柔的吹在脸上。
不忘担心他的腰伤：“你将孩子放下来，由伺候的人带着吧。”
“不要紧，我有分寸，不会硬撑。”冯初的吴侬软语，比夜晚的风还要柔软：
“小妩，我知道你从前一直羡慕朱寒护着陈曼，朱丘想着孙舒，朱聪孝顺蒋婉……
但你要知道，这些孩子孝顺，并不仅仅因为她生了他们。
还因为皇妃亲自扶养皇子，在孩子身上倾注数不尽的陪伴、精力和爱意。”
李眉妩听不明白，难道这世上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感情也需要经营吗？她又不像儿时家乡里那些村妇，对孩子动辄打骂。让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照顾，让所有孩子都参与到繁重的家务劳动中，朱穹还有什么不满足？
“从小没有爹娘教过我这些。”
“小妩，我知道你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原生家庭是不能选择的，但要从你这里终止悲剧。
若你不去学习怎样做好一位母亲，只会在下一代延续这种悲剧。”
冯初没有将话挑明，若小妩再这般一意孤行，后果不堪设想。昔年小妩可以杀了李术，将来皇上就算不会弑母，也会跟母亲形同水火。
李眉妩咬着下唇，看了一眼他肩上的小小孩童，朱穹听不懂冯大伴和母亲谈的这些高深莫测的学问，他执着于那些璀璨的灯火，眼花缭乱。
“我要怎么做？”
冯初瞧她有改正的欲望，便觉欣慰，“以后你不要总拿皇上跟别的孩子比较，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多看看皇上的长处和优点。”
李眉妩不敢苟同，“惯子如杀子，棍棒底下出孝子。”
“不，小妩。你我都知道，人生在世充满变数，莫说等着皇上当孝子，保不齐还没等到他孝顺的那天，你就已经提早与我共赴黄泉。
孩子不管是生命的延续还是爱的传承，给他关心和爱护就够了。连我们自己都过不好这一生，如何指导他的人生？
如果连他最信任依赖的娘亲，都不能给予他足够的温暖。即便是皇上也不能随心所欲，待他以后接受生活的洗礼的时候，何以支撑？”
他说得太复杂了，她听不懂。因为她从来没把皇子当成她的孩子，只当成她的棋子。
不过她愿意听冯初的话去试一试，不要总惹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