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礼部回来,冯初断断续续想着李术该怎么提携,总不能叫他在铸印局放任自流。
他平生遇见的无赖不少,只要他以暴制暴,无赖就奈何不了他。
可李术是个例外,他怎么以暴制暴?
还未走到司礼监,路过敬事房,隔了很远便看见一群小太监欺负一个。
“跑啊!叫你再跑!”
“听说他幼芽长出来了,咱们把他裤子扒下来瞧瞧。”
“躲什么?不准躲……”
冯初记得近两年紫禁城里的风气好了许多,下人们即便不抱团取暖,也不会互相倾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恢复了原貌。
他原本不爱管这些闲事,但今天撞他眼睛上了。
冯初过来的时候,一群小太监正拿根草枝戳中间的那个,地上一堆点心残渣。
人群里眼尖一些的发现了冯初,回头叫了声“冯爷”,人群早吓做鸟散状。
“他怎么了?”
小太监回话:“回冯公公,童公公偷食宫中禁品,长出了幼芽。奴才正准备向内务府揭发,冯公公就来了。”
冯初看了一眼地上的食物残渣,和脊背贴紧冰凉墙壁的童公公,问了句,“叫什么名儿?”
“奴才童让。”童让似乎被欺负傻了,卷起胸前的衣服,小心翼翼的将沾了土的点心渣,尽数收了起来。
其他人昔年听闻冯公公脾气不好,早悄悄溜走,只剩童让蹲在地上,慢吞吞的整理自己被扯皱的衣服。
“他们所言可是真的?”
童让有些怯懦,可是对上冯初的目光时,又本能的想信任,信任这个别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是。”
冯初有些意外,太监净身后玉茎重生,古往今来,即便后宫秘史中,也是恒古未有。
“你在此做甚?”冯初又问了句。
童让将胸前的食物残渣兜紧,又缓慢摊开,“奴才在捡这个。”
冯初:“这些是何处得来的?”
“家宴后,御膳房的人将主子们吃剩的东西,拉到宫外扔掉。
奴才跟着宫车走了一路,将从车上漏下去的点心渣捡了起来。”
童让说完,又将所剩无几的点心渣兜好,将他本就不干净的衣袍、浸油了也浑然不知。
冯初用膝盖想,也知道这点心渣没有特别之处,不可能让玉茎重生。
除非面前的小太监骨骼清奇,要么就是他撒了谎。
“你捡这些点心渣做什么?”
童让听见这话,却是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泪滚下来,“每逢过年,其他人都有家人来探望。
奴才父亲早夭,只有一个老母亲,眼睛也不好。
奴才想捡些点心,待今日午时送到宫门口,叫同乡给母亲带回去尝尝。”
冯初恍然间动了恻隐之心,原以为心如磐石,但自从心里住了个小妩,便频繁心软。
也知身在宫闱之中,心软乃是大忌,最是要不得。
“他们说你偷食了宫中禁品,是何物?”
冯初自幼饱读医书,也不知什么草药能使玉茎重生。
“除夕夜奴才被内务府大总管,指派出宫去打扫洋人馆,误食了洋人给的药水,不知玉茎重生,是否与此相关。”
童让坦诚的态度让冯初有了一丝好感,他倒是个聪明人,知道即便自己不说,冯初也能查出来。
只是自己查出来,跟他主动交代,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冯初精通中医,对西医一窍不通,不知洋人的药是否真有如此神效。
“你可知玉茎重生还得再阉割一次?”
童让害怕的向后退去,发现身后是墙,退无可退。
“你若是想出宫,我可以放你出去。
你若还想在宫里,我只能带你去蚕室。”
童让知道蚕室是太监阉割的地方,回想起三年前入宫,自己第一次净身,险些疼死过去。
再来一次人间炼狱,光是想想就胆寒。
可若出宫去,他身子单薄,做不得苦力,没有经商头脑也没有本钱。
幼芽只长出来分毫,毕竟不能像真正的男人一般,被当成怪物,依旧会受人指点和非议。
童让咬了咬牙,“奴才不想出宫,愿再受一次宫刑。”
在宫里不管怎样都有月银拿,存下来还能送出宫去给母亲治眼疾。
冯初给了他选择,但他没有优柔寡断,着实让自己有些意外。
对母亲举孝廉,为人坦诚、不耍小聪明,遇事果断,凌厉又心狠,冯初在心底有几分赞许。
“好。你多大了?”
“奴才十五岁。”童让回禀道。
年龄的确有些大了,不过小妩才入宫时也是这般年龄,冯初没有犹豫,“你若是愿意,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童让怔住了,怎样的运气,可以跟大铭王朝一手遮天的大太监扯上关联。
他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不忘兜住自己怀里的点心渣。
“以后我便收你做干儿子,在我身边没什么规矩,只要忠诚,一次不忠终生不用。”
冯初说完,童让又磕了个头,叫了声,“干爹。”
再欢喜也不忘自己那包点心,没有拿得出手、可以孝敬干爹的东西,小心翼翼捧出一些点心渣,分了一半给他。
“我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干爹若不嫌弃,这些送你一半,另一半给我娘。”
冯初没有犹豫,立即接了过来,合着土一起嚼了嚼咽了下去。
“很好吃。”
冯初本来可以拒绝吃这又脏又难吃的点心渣,他在宫里什么点心吃不到?
但他没有拒绝,童让有好东西能想着自己,他很欣慰,也暗许这种行为。
“一会儿我陪你去蚕室,若你能挨了这一刀,能挺过来,以后便一直跟着我学东西。”
“是!”童让咬了咬牙,已经挨过一刀的人,还有什么熬不住。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此鹏程万里一马平川。
陪着他去到蚕食,冯初等在外面,一向心狠手辣,突然没了勇气。
回想昔年自己净身入宫时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
跟蚕食里的公公交代两句,冯初便听见里面传出来的一声惨叫。
即便勾起太多惨痛的记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进去,握着童让的手,看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