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不眠夜,李眉妩哄睡了女儿,由奶娘带回去睡觉,一个人在寝殿走来走去。
身在钟粹宫,心早已经飞到皇子所去了。不知道冯初勾起什么痛苦的记忆,会不会拿稚嫩的婴儿发泄。
如果十一皇子出了什么事,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殿外有人影晃过,被冯初软禁之后,不知谁还会来探望自己。
随着被月光拉长的轮廓,逐渐清晰,李眉妩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在自己眼底。
“母妃。”朱瑞俯身行礼:
“这阵子发生的事太多,才倒出时间来看你。
不知道宫里这阵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母妃受委屈了。”
李眉妩抬头望了眼对面的长椅,指了指,“你坐吧。”
朱瑞起身,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屋子里没点烛火,只有月光。
“这么晚进宫,怕是宫门都落锁了,你待会儿怎么出去?”
“不能不走吗?”他肯定飞不出去,也不好叫宫门前的侍卫为自己破例开门。
“母妃若怕坏了名声,我在外头站一夜,保护你。”
“疯子会传染么?”她想同他玩笑一句,可实在笑不出来,“像我这样名声不好的女人,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朱瑞不想惹她伤心,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说:
“我听说冯公公的事了,他叫人将十一皇子掳了去。
今晚他跟孙丙、朱丘约了酒局,明日我劝劝他。
不管怎样婴儿是无辜的,十一弟就算活着。也挡不了他的路。”
李眉妩听懂了,她打了个寒噤,怔怔的望着远处失神,目光里什么都没看。
就在今天她还以为冯初说的那些是气话,他吃了苦觉得委屈,等他气过了,就好了。
原来他动真格的。
她突然慌了,比起心慌,更多的是绝望,从心底渗出来的绝望,将她湮没。
“瑞儿。”
“我在。”他答应的很快,也很坚定。
她听着外面的鸟叫,本能的想像小乌龟一样,缩进自己的壳里。奈何却并没有这样的避风港,可以给她栖身。
“她们都在笑我。”
“眉儿,那些是鸟,没有人笑你。”他发现了她的异常,她虽然没有哭,但弓着背,好像极度紧张、痛苦和难堪。
“不是鸟,是皇后、婉妃、舒妃、卫嫔,她们在笑我。笑我为了个太监脱光了衣服侍寝,还被太监扇耳光。”她不受控制的往一个深渊里掉,脸上火辣辣的疼。
“眉儿,她们已经死了。”朱瑞想伸手摸摸她的背,又担心她害怕:
“再说谁侍寝不脱衣服?”
“死了也会在地底下笑话我,让我成了孤魂野鬼也不敢入土为安,让我魂飞魄散。”她从前觉得自己为了冯初很勇敢,现在没有觉得不值,只觉得很丢脸。
原来她不是勇士,只是一个连朵梨姑娘都不如的妓女,一个紫禁城里最低贱的贱婢,一个像言美人一样的糊涂虫,可怜又可恨。
“眉儿,你怎么了?”他实在担心她,不想回答她这些自虐一般的问题。
“人成不了大事,就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尊重自己。
眉儿,别想太多,咱们俩的青春都不值钱,过去就过去了。
哪个太后手上没有一部血泪史?”
“皇后死了,还有年美人、尚美人、商美人、冷美人、牟选侍……”她们都见过她赤身裸体,爬着去侍寝的样子。
她从前觉得自己勇敢,因为她为了冯初,为了她的爱情。
直到她被冯初扇了一耳光,也被生活狠狠掴了一巴掌,方才后知后觉,猛然惊醒,觉得难堪。
想起从前无数个赤身裸体、爬着去侍寝的日子,她便觉得屈辱难耐。
她想逃,但是哪里可以给她逃呢……
“眉儿,我抱抱你行吗?”他试探性的伸出手,握着她的小手,不过立即被她抽走了。
“苦难谁没有?自暴自弃是人生最简单的路。
我也曾故意尿在裤子上,装疯卖傻,只为了麻痹皇后的神经。
每天一本接一本的看春宫图,看得我头昏脑胀,几乎想吐,只为了掩人耳目。
没有什么的。眉儿,这些都过去了。”
朱瑞不想站着说话不腰疼,心下一狠,若母妃真介意到寝食难安。那便待父皇死时,叫那些昔日看过母妃爬着去侍寝的人,通通陪葬。
“瑞儿。”李眉妩只是突然觉得不值,为那个太监做得一切一切,通通不值。
“我们谈一谈。”
“母妃请讲。”朱瑞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样快。
“这个皇位,如果你肯给我。”李眉妩从前谈及此事,只是玩笑的态度。
如今认真起来,“予你做摄政王,统天下兵马,掌管朝堂之事。”
“我不可能应允。”朱瑞没有藏着瞒着对江山的渴望,也没有跟母妃打太极。
“即便我做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能把控朝堂多少年?
最迟待十一弟亲政,便要还政与他。
保不齐他并不觉得我为他殚精竭虑,治理天下。
会恨我挟天子以令诸侯,欺压幼主。
待他亲政那天,保不齐会将我斩首示众,以泄私愤。”
这样久远的问题,李眉妩没有想过。她总觉得自己还能不能活十六年,都是未可知。在风云变幻的皇宫里,天灾人祸都是寻常。
“我若承诺小十一会听我的,连自己都不信。
我不希望他做一个一辈子听娘话、唯唯诺诺的帝王,但若他真想杀你,我会从中调和。
若调和不了,我赔你的命。”
“不。母妃,你这话是骗小孩子。”朱瑞立刻打断她这番幼稚的说辞:
“我不信你愿意赔我的命,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你跟我一块死。
咱们俩都该好好活着。若我做皇帝,咱们所有人都能活。”
李眉妩果然收起幼稚的论调,跟他谈现实:“但这皇位,你拿不到,你什么都没有。
就算我无有权势的娘家,也没可拉拢的朝臣,但我能拿到皇上立十一皇子为储君的圣旨。
就算是纸上谈兵,有圣旨在手,朝廷里不乏忠君爱国的清流,绝不会允许任何人逆天而行。”
“母妃小看我了。”朱瑞没有跟她吹嘘,“我在内阁待了两年,西北待了两年。
这四年来积累下来的不仅是拥戴者,还有兵权。
若跟孙丙兵戎相见,我未必会输。”
“瑞儿,我不想跟你互相残杀,我希望我们能够齐心协力对付兵部尚书和三皇子。”至于冯初,他想怎样就怎样吧。
“如果你肯点头,我再送你一样东西。”
朱瑞轻笑一声,“什么?”
李眉妩:“天下给我,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