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诛心,孙丙明显是逼着冯初将那天酒桌上的态度,旧景重现。
但冯初哪会吃他那一套,“孙大人说笑了。
奴才若是知道,喝了孙大人的酒,奴才就得从皇上的奴才,变成孙大人的奴才。
奴才就算渴死,也不敢喝孙大人的酒。”
反将了他一军,任凭孙丙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御前太监,是自己的家奴。
连忙将话拉回来,“微臣怎么敢呢?只不过皇上长年累月的病着,微臣怕李贵妃效仿杨贵妃,欺君媚主,把持朝政。
故而想请冯公公,这个皇上跟前的人,说句公道话罢了。”
李眉妩既不愿叫冯初夹在中间为难,却也知道这是他自作自受;
也怕冯初真的站到了孙丙那边,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来。不便于她控制局面、力挽狂澜。
冯初站在自己对立面,也会让她再一次犹如万箭穿心。
抢在他的前面,接下了孙丙的话,“皇上的旨意,孙大人无需知道。
倒是孙大人带兵入宫,本宫很难不怀疑你有弑君的嫌疑。”
“贵妃娘娘。”孙丙无意跟她继续周旋,直接挑破了那层窗户纸:
“若您执意顾左右而言他,胡搅蛮缠。
微臣会误以为,娘娘杀了皇上,秘不发丧,这棺材是用来安置皇上遗体的。”
孙丙一番话,激起了身后少年们的爱国热情。杀了皇上,那还了得?至于皇上长什么样子,他们谁也没见过。
李眉妩看着孙丙身后的少年人,轻笑一声,“诸位将士,稍安勿躁,听我一言。
若尔等没有失忆,应当还记得,昔日孙大人带兵闯进皇上寝殿时,惹皇上龙颜大怒,下旨杀了御前露刃的将士。
而这个想尽一切借口,教唆尔等御前露刃的尚书大人,却龟缩了起来。为了明哲保身,一言不发,连替那些冤死鬼求情都没有。
谁没有父母,谁没有心上人?那些刀下亡魂,怕不是日日向孙丙索命。尔等还敢替他卖命,就不怕他旧计重施,今夜死的是你们?”
冯初被她这舌灿莲花的口才,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在万军丛中,如此临危不惧了。
果不其然,刚才还被孙丙点燃安邦定国的热情的将士们,本就是行军打仗的莽夫,此刻纷纷低头,咂摸贵妃娘娘所言,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李眉妩一鼓作气,继续说道,“本宫知道诸位爱卿,都是忠君爱国的勇士!
切不可听信奸人的挑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自己死不足惜,但要为家人考虑。
若是做了冤死鬼,让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妻子没了丈夫,孩儿没了爹爹。
不仅家破人亡,还要背负乱臣贼子的污名,让家人跟你蒙羞!”
女人的规劝柔情似水却也铿锵有力,让众人纷纷想起了自己家中的娘亲、妻儿和兄弟姐妹。早前从军,将军只知道叫自己冲。只有这个李贵妃告诉他们,你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谁的属下。
以前被孙大人的属下洗脑,觉得自己一腔热血,只想战死沙场以明志。现在李贵妃告诉他们,活着才有希望,活着依然可以无上荣光。
将士也是人,他们不怕卖命,只怕这牺身不值当。两军对峙最怕军心动摇,孙丙想不到李贵妃能够四两拨千斤,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李贵妃,既然心底无私天地宽,何必藏着瞒着,恐叫人误会你包藏祸心。
微臣虽带了兵,但并未踏进紫禁城半步,所以你不必费心挑唆,说我的部下如何御前露刃。”
他特意将【御前露刃】四个字咬得特别重,旨在提醒自己身后的将士,他们此行没有犯任何王法,不会重复上一次的命运。
毕竟孙丙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但再叫这个搬弄口舌的李贵妃说下去,恐怕真要天下大乱了。
“微臣只想从娘娘嘴里听见一句,这水晶棺是给何人使用,立刻撤兵回府。”
李眉妩笑了一下,万般柔情,“国舅,这乃深宫秘史,怎可大张旗鼓被外人知晓?
若是用来盛放你妹子舒妃娘娘的尸体呢?天机不可泄露,被你这么一宣扬,小心你妹妹晚上飘到你窗户边上,伸出利爪掐死你。”
孙丙被她搞得更加糊涂,女人就是有诸多特权,她可以撒娇,可以胡闹,可以满口谎言、胡言乱语。男人却不行,男人必须掷地有声。
“孙大人若真想知道,不若中秋家宴,带上三皇子和三皇妃一同来赴宴,本宫悄悄告诉你。”
说罢,李眉妩扶着汪烛的手臂,直接迈进了那樽棺材里,命令道,“给本宫抬进去,我看谁敢拦着!?”
孙丙的部下纷纷让开,让出一条路来。
他知道今夜大势已去,强行拦下只会输得更难看,不若借坡下驴。
“既然贵妃娘娘约定中秋家宴给微臣一个答案,还望娘娘不要食言。”
随后给了放行的手势,虽然他不放行也不好使。
李眉妩坐在冰凉刺骨的水晶棺材里,直到身后的宫门落锁,才搭着汪烛的手背,立即从里头爬出来。
这回她能确信,这棺材可以保留皇上的遗体了,因为活人进去都能冻死,莫说是死人。
冯初见识了她这一夜的风采,从心底里佩服她成长速度之快,想必是没有她可以依赖的日子,便逼着自己变强。
其实这一夜他并非一直在袖手旁观,而是静静的看着他的心上人表演,一旦她落于下风,自己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她这一边。
只可惜贵妃娘娘并没有给她表现的机会,一人击退孙丙带过来的大军,巾帼不让须眉。
安置了皇上的尸体,李眉妩回了钟粹宫,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过他一眼。前几日对他的哭求仍在眼前,今夜没有帮她说话,想来,她已经彻底寒心了罢。
这一切都被童让看在眼里,此刻陪着干爹回司礼监,连日以来的内疚终于在这一夜爆发了。哪怕被干爹赶走,他也不能继续任由良心的谴责折磨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