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着实热闹,不光上京城的名门贵族乐乐津道,街坊四邻也在交头接耳。只因大楚楚军大胜齐齐耶鲁凯旋而归。
都说这大将军楚清平长得一副钟馗脸,身子粗犷雄壮,性情暴躁如雷,茹毛饮血,一个眼神就能把人杀死,凶名如雷贯耳震撼九州。
还说,大将军楚清平以色为食,军营里的军妓闻之丧胆,每个侍寝的姑娘被虐得体无完肤,决活不到次日公鸡打鸣。
还说,大将军楚清平如今立下赫赫战功,嫡妻之位悬空多年,这次庆功宴上皇上有意赐婚,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还说……
总之,这传闻一传十十传百,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吓得不是尚书家的千金抱恙无法出席庆功宴,就是李大人家的姑娘与情郎私奔,张大人家的小姐早早嫁人。
文武百官六神无主,小姐们各显神通,无法推辞的情况下,竟然都扮起了丑,求菩萨告祖宗希望别被那大将军瞧上眼。
庆功宴上,还真是啥妖魔鬼怪都有。
辣眼睛!
我敛起眸子品起酒来,身边斟酒的小丫头倒是灵敏,知道酒盏见底满上,酒再见底再满上,我不由抬眸多看了一眼。
不施粉黛,比起那些扮丑的千金小姐到别有一番韵味。
她再弯腰斟酒时,我拽住她的手附耳:“小姐姐多大了?”
她急急垂下头,似是害羞了:“小……小公爷,奴……奴婢十三。”
我戏谑道:“该嫁人了。”
她头更低了,耳根子红得就像那红艳艳的牡丹花霎时好看,我不禁又打趣了一番,至于其他人和事都被我自动忽略在外,包括那至尊无上的皇上。
当今圣上楚墨之龙威凛然,受文武百官朝拜,即一一犒赏六军,又郑重宣告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那就是——
——楚清平是个女人。
让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的夜罗刹居然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还是将门之后??
百官惊
楚民惊!
天下女子惊!
天下男子惊!
天下男女老少惊!
六国九州惊上加惊!
也就只有我微微诧异一番,淡定得就像喝了一杯白开水,因为雨女无瓜。
说起这楚清平,不得不提白宫将军,当年白宫将军镇守关城,抵御外敌保一方安康,得大楚国民爱戴,后与其嫡长子战死沙场,举国哀嚎。
那年将军夫人怀有九月身孕,听闻边关噩耗身子薄弱一日不如一日,产下一女后便去了,而此女就是那楚清平。
皇上怜其幼小丧母,又念其父兄为国战死,便把楚清平留入宫中,养在皇后膝下,赐“楚”姓。
许是这孩子命格太大,凤宫压不住,六岁时,皇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分娩的当天凤宫走水,母子俱损。
听说火势灭去后,除了发现皇后凤体外还发现了一具六岁孩童的尸体。
能在凤宫来去自如的六岁孩童除了当时的楚清平,还真没有旁人。
就在众人认定那具童尸就是楚清平,惋惜白宫将军彻底绝脉的十年后,楚清平华丽丽以‘鬼面罗刹’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既然当年那烧焦的童尸不是楚清平,又是谁?
既然楚清平还活着,为什么平白无故从皇宫消失十余载,然后以如今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既然……
诸位大臣头顶盘旋太多悬疑,暂且先不论,眼下更让大楚百官惊厥的是,楚皇做媒,允许楚清平在诸家权贵中挑选一良人娶回家当夫君。
娶回家当夫君,娶回家……这下那些扮丑的权贵之女偷偷松了一口气,各个儿窃窃自喜逃过一劫。
苦了一帮子文武百官,瞬如惊弓之鸟抱紧本家公子,半身遮住自家独子,就怕被那大将军看上。
半响,楚皇开口:“可有心怡人选?”
楚清平不言,沉着的眸子盯着不远处似是走了神。
那个位置有点偏僻,奈何坐在那里的人姿容绝滟,青丝如墨,肤如玉,眉如黛,目光清澈如一汪清泉,一身白衣胜雪,手打着一柄绘有青龙的图案折扇,青龙傲游天际,栩栩如生,似乎要冲破那层纸飞出来一样。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斯就像身外人一样,半点不避嫌当众调戏宫女,惹得斟酒的宫女面若桃花。
知将莫若君,顺着楚清平的目光看去,老油条的楚皇似乎品出了点什么,当即介绍:“温国公嫡长子温如玉才华横溢,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貌若潘安可否钟意?”
楚清平黑色面具下唇角上扬,不言。
楚皇当即下旨:“温国公嫡长子温如玉德爰礼智,才兼文雅,乃我朝之人才,与楚清平甚配,朕特下旨,二人于一月后完婚。”
百官卸下一口气。
畅自在自己世界的我微愣,品酒的手僵在半空中,注意力全在——
人才?我是人才?
皇上居然说我是人才?受宠若惊。
老爹一口老酒差点没把自己噎死,一听不对劲儿赶忙敛袍起身,连滚带爬的跪在殿中央:“皇……皇上,犬子无才,与将军绝非良配,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楚皇吸住高贵妃剥好的水晶葡萄,眸子微瞌:“男子无才便是德,温国公无需谦虚。”
百官深思:“……”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我脸猛抽:“……”刚刚还说他是人才?不对,什么叫‘男子无才便是德’?简直提着一口气不可置信。
老爹嘴角抽搐,深吸口气再言:“皇上,犬子整日游手好闲,花楼里的常客,小倌馆的贵客,除去吃喝玩乐,干啥啥不会,学啥啥都废,此等废物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废中废,怎配得上征战十年的楚将军?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另择夫婿。”
为了自家独儿不英年早逝,老爹也是煞费苦心,把自家独儿的底子全抖落于众。
百官:“……”
废中废?我瞪大眼睛,再提半口气:“……”老爹,有你这么掀摊子的吗?废物?左看看右看看,我哪儿废了?胳膊长腿儿一样没少,这不挺完整的吗?
楚皇轻咳:“温爱卿何需自贬?楚将军整日玩策略马,大楚的功臣,军营里的常客,除去打仗设谋,琴棋书画都不会,人情世故更不懂,正好两人一个会玩,一个顾国,互补,堪称良配。”
百官:“……”皇上说的好有道理,默默向我洒了一把同情泪。
我差点跳起来大骂:“……”有道理个屁,这夜罗刹凶名如雷贯耳,娶她就是自寻死路,我就算当和尚也不会娶她过门。
老爹……
弱弱看向自家老爹,众见犹怜!
老爹:“皇上……”
楚皇率先断他话:“君无戏言,此事已定再无更改。”
一语敲定。
我感觉足踩祥云,顶聚三花,要飞升了,提着一口半气,王八仰天直愣愣摔在地上昏了过去,四周沸腾。
天要忘我也!!!
……
深春,不光气温回笼,上京城中趣闻也是一波接连一波热闹非凡。
楚清平是女人的事情让人哗然,这不,连请半月病假闭门不见客的秦王突然容光焕发出现在众人面前。
金銮殿,庄严精美,九龙盘柱,气势恢宏,百官朝拜,磅礴可观。
楚清平生平第一次上朝,就被人连参三本。
“皇上,臣有本奏。”秦王身姿魁梧挺拔,着一身紫色四趾九蟒朝服,戴,黑紫相间官帽,面如包公判案上前一跨。
楚皇冷眼相看,漫不经心拿起案桌上奏折慢品:“准。”
“臣要参楚清平。”
百官面面相觑,有些迟疑,昨日庆功宴,楚清平女儿身公布于众,他们纵有万般不服,皇上不罚反赏的行为却使他们变得小心翼翼。
想参又怕掉脑袋。
想参又怕扳倒这鬼面罗刹不成,反被报复。
于是一部分人心照不宣,就等着今天这出好戏,毕竟秦王祖上功德在那摆着,皇上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不会拿秦王怎么样,但能拿他们怎么样。
秦王:“臣要参楚清平藐视皇权,犯欺君之罪,还请皇上收回其职权,赐其死罪。”
百官之中,有人带头自然有人附和:“皇上,臣也觉得应当收回楚清平军权,自古女子参与政事,必乱朝纲,况且史上从未出现女流之辈手执军权统领六军之事,若让邻国看到岂不贻笑大方?说我央央大楚千万沙场男儿软弱无能被一女流之辈骑到头上,败我大楚男儿雄风。”
百官中又一大臣晃着头续道:“皇上,秦王与张大人说的同理,先人云:女子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夫为纲,以夫为天,尊三从;守四得;熟三常;懂五纲,不可参政;不可议政,就算未婚嫁女子出门也会以纱遮面,清平公主行为已经背道而驰,有失妇德,况又已男儿之身进入军营博军功,已犯欺君,应当处以腰斩之刑,以儆效尤。”
楚清平看这一王俩臣一唱俩说,神情镇定自若,转过身去:“刑部大人字字诛心呐,当初关城城破,大楚连失一百二十城,半壁江山成为耶鲁国囊中物,你家先人怎不掀开棺材板担夫之责、分君之忧?”
现在战事刚完,就跟她谈先人,呵呵!。
百官:“……”这话说的……
刑部尚书八字胡翘起怒瞪:“你……”
楚清平在他开口前,又续声:“况,男人是人能捍国之难,女人就不是人了?”
啧啧两声,又续:“大人这是在说自己老母不是人吗?”
刑部尚书瞳孔犹如铜铃:“你……”
楚清平再续:“你们听这是人话吗?”面朝龙椅,微微躬身:“皇上,臣也有本奏。”
楚皇懒懒掀目:“准奏。”
楚清平:“臣要奏刑部尚书汪朋鸟。”
百官:“……”面面相觑,直觉告诉他们,情况好像跳出剧本之外……眼下还是静观其变才是上上策。
楚清平:“大楚以孝治天下,汪大人当君之面辱骂自己的母亲实乃不孝,枉为人子,理应革去职权,挂上枷锁游街示众。”
前面半句还好,后面楚清平每说一个字,汪朋鸟脖子就粗一分,每说一字眼睛就睁大一点点,每说一字血涌上一滴,最后成了煮熟的螃蟹:“你你你”了半天,竟“你”不出个所以然。
秦王深知刑部尚书汪朋鸟不是其对手,出声呵斥:“妖女,御前休放厥词。”随之面朝圣颜,撩袍跪下:“皇上,此等妖女欺君罔上,惑乱朝纲,辱骂朝廷命官,一日不除终为大祸,还请皇上收回军权,赐其斩腰之刑。”
秦王党皆跪,声音洪亮如钟:“为江山社稷,还请皇上收回军权,赐其死罪。”
看近一半跪下上奏的大臣,楚皇眼神颇深:“关城战事刚熄,朕若真如尔等所愿,革楚清平职权,赐其死罪,岂不是让天下人口伐大楚国君胸襟狭隘、不仁不义、过河拆桥,错斩功臣?”
汪朋鸟不服:“皇上,楚清平虽对大楚有功,可她确实犯了欺君之罪,按照律法理应斩杀,以儆效尤。”
楚皇赏他一记冷眼,突拍案板,不怒自威,正气凛然:“你是想朕遗臭万年,受世人讨伐吗?”
天子一怒,众人惶恐,冷汗涔涔,还没跪下的大臣当即跪下:“皇上息怒。”唯有那一蓝色朝服立于百官之中尤为显眼。
楚皇看着耸肩垂泣的老爹,眉心蹙了蹙。
汪朋鸟头垂下,不敢直视圣颜,声音小了又小:“臣不敢,臣只是……”
那垂泣声越来越大,间断了他的话,众声偷偷瞄了一眼自我伤心的老爹。
要不是这家伙当年救过皇上一命,就凭今日御前殿失仪这一事,就能丢掉半条命。
“臣只是……”汪朋鸟有种要掐死老爹的冲动,咬牙再言,谁知楚皇烦不胜烦,摆手插入:“好了,楚清平确犯欺君,功过相抵谢罪,倒是汪爱卿你,御前殿公然辱母,还真让朕刮目相看,大楚以孝治天下,若不能秉公处理,只怕难以服众,传旨下去,暂革刑部尚书汪朋鸟一切职权,在家学以孝道,什么时候知道何为“孝”再官复其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包庇楚清平。秦王脸色不佳,阴气沉沉,汪朋鸟傻眼,一屁股坐在地上:“皇……”这是秉公处理吗?处理的不是楚清平吗?怎么换成了他?
楚皇根本不给汪朋鸟说话的机会,转而看向老爹:“温爱卿,你可知御前殿下失仪是何罪?”
御前失仪:轻则赏五十大板,重则人头落地。
老爹不断抹泪,哽咽声更大,就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孩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臣苦啊!”
百官:“……”确实挺苦的,别人儿子是娶媳妇,他这娶个媳妇丢个儿,关键他这媳妇还是凶名在外杀人如麻的鬼面罗刹。
估计啊,成亲的当晚就得折腾没喽!
楚皇挑眉:“错把黄连当补食了?”
老爹老泪纵横,一手抹泪一手捂着胸口:“臣思犬子不日嫁入将军府,老无所依,心里苦啊!”
楚皇迟疑了一下:“这是个问题。”摸着下巴思考之后,转念看向身姿挺拔如松的女子:“楚将军怎么看?”
楚清平敛目:“凭皇上做主。”不论是她娶温如玉,还是温如玉娶她,性质上并无区别,只不过换个地方建窝而已。
楚皇做主:“温国公,朕怜你只有一子,便不让温如玉嫁入将军府。”
老爹收泪又收声,还没来得及谢恩,又听头上传来一句:“让楚清平嫁入国公府。”
这结果让人不知是喜是悲还是哀。
老爹领旨谢恩,纵有千般不愿,却也不敢违抗圣意,皇上已经退了一步,他要不知好歹仗着恩宠步步相逼,只怕满门抄斩的圣旨就会下来。
楚皇挥袖离殿后,老爹哭的那叫一个荡气回肠,从金銮殿一路嚎到宫外再嚎到家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哪位老祖宗仙逝了。
“爹,爹怎么样?皇……皇上收回成命了吗?”得知老爹回府,我风风火火跑出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除了裤衩子,上身的衣服就像布条挂在身上未来得及整理,惹得府上丫头们十分羞涩不敢直视。
自皇上下旨,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连带人都清减了许多,圆润的脸颊略陷。
老爹看了我一眼,再三叹气。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全无,颓废笼罩连退几步,要不是身后蚯蚓扶住我,只怕已经跌在地上:“不……我不嫁。”狠狠甩开蚯蚓手,受了刺激冲出门外与迎面而来的大公公撞个正着。
大公公扯着鸭子嗓:“小公爷,这是上哪儿去?”
大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红人,想到皇上乱点鸳鸯谱,我就来气:“我,我去投湖,我不活了。”
大公公淡定:“皇上说了,要是小公爷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就忽视不理,这是高贵妃用烂的招数。”
“皇上还说了,要是小公爷寻死觅活的投湖自尽,待尸身僵硬打捞上来再与将军行成亲之礼。”
我驻足,脸色难堪,要不是仍然保持着一丝理智,只怕攥着的拳头早已挥到大公公娇媚的脸上。
大公公掐着兰花指接连又说:“皇上……”
“皇上还说啥了?”老爹哽咽,用宽大的袖口擦拭眼角泪痕,原本魁梧挺拔的身躯瞬间伛偻了许多。
大公公莞尔一笑,挥了挥拂尘:“皇上的话咱家系数带到,得赶回去复命,国公爷请留步。”
远远望去,大公公的背影轻快又妖娆。
总之,皇上的意思:你生是将军的人,挫骨扬灰也是将军的鬼。
我攥着拳头,气血涌上头顶,硬生生把自己气断了魂。
温国公府乱成一团,老爹当众洒泪,仰天长叹:“造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