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
宋舒禾对我的出现并不惊讶,似乎早有预料。
她勾起嘴角浅浅对我笑了下。
很快,她和许津南站起身,随警察一起去做笔录。
那个手拿斧子的是病人家属,好像是隐瞒病情所以手术引发了并发症。
而许津南是手术的主刀医生。
做完笔录,我们一起回到医院。
“这是我们医院新来的美女医生,漂亮吧?”
再见到我,许津南没有太大反应。
泰然自若向我介绍起宋舒禾,没提起这段时间为什么没有出现。
宋舒禾眉眼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和我见她最后一面时的样子浑然不同。
宋暖?
他还不知道这是宋舒禾吗?
我没来得及细想,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温老师?”
我扭头看去,陈禾苗站在我们身后。
她走上来,惊喜地看向宋舒禾。
“宋姐姐,你也在这里?”
11
陈禾苗也认识宋舒禾?
陈禾苗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
宋舒禾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
“你怎么来医院了?”
“我的头有点痛,来医院拍个片子。”
陈禾苗柔顺地看我一眼,抿嘴一笑。
“我上午和温老师请的假。”
上午陈禾苗从厕所跑出来后,两节课没有出现。
中午时才出现在我面前。
堵在我去教室食堂的路上,一袭校服洗得发白。
“温老师,我想请假。”
她怯懦低着头。
“我头有点痛,下午想去医院看看。”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洞察了她的心思,没有多言,叹了口气。
“去吧。”
这个年龄的少年,有太多对父母和师长难以启齿的秘密。
思绪被拉回,许津南和宋舒禾都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我不自然地扯下包带,嗯了一声。
“那我们就先走了。”
许津南脸上没有两个暧昧对象同时出现的窘迫,他如常般冲我摇摇手。
拉着宋舒禾走远。
我怔怔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待在原地没动。
忽然感到衣角被扯了一下,我低头这才发现陈禾苗并没有走远。
看到我看她,她露出一个羞涩又略带讨好的笑容。
“老师,我能和您聊聊吗?”
我买了两杯热奶茶,递给坐在路边花坛边的陈禾苗一杯。
冬天的风干冷,她衣物单薄,不停搓着双手。
嘴唇泛起一层死皮。
“怎么了?”
我问她。
“您之前不是说过,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找您吗?”
她低头踌躇许久,才抬头看我,像下定很大决心一般。
“温老师,张念她们欺负我。”
“她们往我身上泼脏水、抽我耳光,骂我是乡下来的。”
我的心狠狠一震,这在我意料之中,也在我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张念她们确实欺凌同学,意料之外陈禾苗敢于告诉我。
“但我跟您说并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希望您可以把我位置调的离她们远一些,因为我惹不起她们,我害怕被报复。”
“我只希望能安安静静过完高中三年。”
陈禾苗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说完后她沉默很久。
仿佛只是说出来,就耗费她所有力气。
我内心一阵酸涩,摸摸她的头,温声道。
“好,老师帮你。”
12
我把陈禾苗调到了讲台旁边。
待在我眼皮底下,总没有人敢动她。
下课我就把她叫到办公室讲题,不让她脱离我的视线。
我也没有去问张念她们几个这件事,担心陈禾苗会被他们变本加厉地欺负。
有时下课我叫陈禾苗出来时,她们几个会往这边看。
我让陈禾苗不要在意,因为离高考已经很近了。
许津南偶尔还是会来找我。
从背后抱住我,头抵在我的颈间,叹息般开口。
“温迎,我发现有时我好像也挺喜欢你的。”
其实我都明白。
他只是有些为难,并不是真的喜欢。
小孩子一下拥有两个玩偶时,也会很难抉择。
他已经给宋舒禾买了戒指,还带她回家见了父母。
我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
我不知道宋舒禾用了什么手段让他折服,也不知道不见踪迹那几个月,她做了什么。
也许是努力向上爬,也许是卯足了劲地追上许津南。
想给他迎来最后致命的一击。
但从现在来看,她已经成功了。
她和许津南站在了同一高度。
人总是会对和自己势均力敌的人刮目相看。
许津南貌似已经在策划订婚宴了。
其实我并不在乎他是否喜欢我。
高中时他曾少许时间内治愈过我,但也只是少许。
那时我一身叛逆,父母离婚,我被判给我妈,又迎上下岗潮。
我妈教导我有心无力,而我认为我妈只偏爱我妹,经常和她大吵。
我在路边笨拙地学电视上的人点烟时遇到了许津南。
他夺过我手里的烟,眉眼带笑。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别人抽烟。”
“给我!”
我举高手臂要去抢。
他见我丝毫不服输的模样,来了兴趣,眉毛一挑。
“想抽烟,哥教你。”
然后我就站在路边,看着他被烟呛得连连咳嗽。
“给我吧。”
我夺过他手中的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不抽了。”
“不过你也不怎么样,我还以为你是个老手。”
他也不恼,只是静静盯着我笑。
只是后来毕业,他还是学会了抽烟。
夺过我烟的那一刻,他或许还是那个本意气风发的少年。
但从嫉妒宋时桉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变了。
我推开许津南。
“你是觉得愧疚吗?”
“愧疚就把视频给我,我们两清。”
许津南半晌没有说话,他皱眉盯了我好一会儿。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又提起那个视频。
也是,从高中做的事来看,我们应该是同一战线的。
他开口。
“宋时桉那件事,到底有什么好让你挂念的!”
“许津南!”
我死死瞪着他。
“把视频给我,你去和你的宋暖结婚。”
许津南沉默了,良久,他妥协般叹了口气。
“一会儿发你微信。”
收到视频后,我连夜从许津南家走了。
深夜的温度还是有些低,我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这次后,或许我们再也不会联系了。
但两个月后,我还是收到了他的订婚请柬。
只不过不是许津南发出的,而是宋舒禾。
13
订婚宴那天我还是去了。
因为我想看看,宋舒禾会给许津南什么样的难堪。
只是我没想到,宋舒禾根本没去。
许津南拿着捧花站在台上,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
最后他看着台下越来越躁动的人群,再也没有耐心,把捧花狠狠摔到地上。
气愤地下台走远,留下满室茫然的宾客。
也是,许津南这种天之骄子,从小到大没有被别人冷眼相待过,哪里受到过这种屈辱。
当年把宋时桉逼得跳楼,也有他爸给他善后擦屁股,直接安排去外国留学。
我打车去了许津南的医院。
直觉告诉我,宋舒禾会在那里。
而且我看到许津南接了个电话后,匆匆出了宴会厅。
到达医院时,宋舒禾正迎面走出来。
她正和一位医生交谈甚欢。
那位医生我认识,许津南和我提过好几次。
是带他的主治医师杨医生,因为不满意许津南靠关系进来,让许津南觉得他总在针对自己。
我现在都记得许津南当时的嘴脸。
“我是我爸塞进来的又怎样,谁让我爸是院长呢?”
宋舒禾和杨医生越走越近,我一把拉住她的手。
“快走,许津南来了。”
“许津南?”
她冷哼一声,眼中泛出冷光。
“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她甩开我的手。
许津南已经从身后跑了过来。
他还穿着订婚宴的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向宋舒禾。
“你为什么没来?”
许津南眼睛紧紧盯住宋舒禾,不错过她一分一秒的表情。
“不想去。”
宋舒禾直视他,毫不畏惧。
“不想去?”
许津南反问,因为刚用力跑来,声音还有些不稳。
宋舒禾仰头,笑着看他。
“我来医院之前,你认识我吗?”
“你不认识我吧。”
她更近一步,逼近许津南。
“你知道我今天在干什么吗?”
“我在抢救病人。”
“医院给你安排手术,你说你要订婚你没有时间,所以我来了。”
她一抬手,指向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病人。
“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人在经历病残伤痛,我怎么有时间理你?”
“而且。”
宋舒禾眼中讥讽更甚。
“你一个把别人逼到绝路的人,怎么配结婚?怎么配若无其事一样地活着啊!”
许津南胸膛原本在不断起伏着。
听到这句话,他一把掐住宋舒禾的肩膀,眼睛骤然瞪大。
“这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杨医生看不懂事态发展,一脸茫然。
宋舒禾瞥到旁边的杨医生,又看向许津南,冷笑一声。
“知道杨主任为什么看不起你吗?”
“因为你就是个废物!”
“你就是医术不行,靠你爸关系进来的废物。不怪病人找你医闹,你就是医术烂得可以!”“你!”
许津南瞬间红了眼睛,放在身侧拳头已经握紧了。
许津南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自己的能力被否定,或者被人甩在身后。
不然当初他也不会那么对宋时桉。
“你不是最喜欢戏弄别人了吗?如今被人耍的滋味好受吗?”
宋舒禾勾嘴笑起来,整个人像被浓重的恨意包围。
许津南一惊,放开了掐着她肩膀的手。
宋舒禾直接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放。
“来,掐死我。”
“像当初弄死我哥那样!”
她大声嘶吼出这句话,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滚落。
但还是倔强地维持着嘴角上扬,不肯让自己全面崩溃。
杨医生已经彻底吓懵了,连忙上去阻止。
我也扑上去摁住许津南的手。
医院门口来来往往,已经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一声怒吼在身后炸响。
“许津南,你给我滚过来!”
我扭头看过去,是许父。
14
许父走过来,扯开许津南的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
拉着他走远。
看到许津南走远,宋舒禾脱力一般摔倒在地。
我赶忙去扶她。
她只是怔怔盯着许津南的背影,眼神呆滞。
良久,她才转头看向我,嘴角控制不住地撇了下来。
“我好累啊.”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
“我好累啊!”
她嚎啕大哭。
心仿佛被狠狠绞着,我把她拥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肩膀。
“没事了,没事了”
许父已经查出了宋舒禾的身份,他厉声呵斥许津南。
“你都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谁吗?”
“你没有脑子吗!让那么多人看一场笑话。”
许津南站在原地,自嘲般笑着。
“怎么可能没有怀疑,我知道,我都知道。”
“如果查下去,我们就真的不可能了”
许父一皮带狠狠抽在他身上。
“你给我从家里滚出去!”
我不忍地扭过头闭上眼。
许父一向对许津南严苛,不让他落后于任何一项。
高中时考试哪怕只是落后一名,第二天都会看到他脸上带着淤青来上课。
我睁开眼,许父正冷冷盯着我。
“我知道高中时是怎么回事,你,和这小子,一块给我滚。”
被赶出家,许津南回到自己的公寓。
没有以往的意气风发,他颓废地窝在沙发里。
我坐在那里看着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就这样沉默着,许津南打破了沉默。
他蓦地开口,嗓音沙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她,可能是因为她很优秀,也可能因为她能和我并肩。”
“她身上有很多我无法拥有的品质,平静、镇定,可以自如掌控自己的情绪。”
“可我不行,我看到别人比过我一点,我就嫉妒得发狂。”
“我就想羞辱他,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我那点可悲的自尊心。”
“可我还是遭到了报应。”
他抬头看向我的方向,屋里没有开灯,但我能感到他正注视着我。
“你知道吗温迎?和你在一起时,我感觉不到确定。”
“像是偷来的,因为你知道我所有事,包括宋时桉那件事。”
“而她一直告诉我,我可以放松,可以没那么优秀,可以释怀很多事.”
“但做过的恶事怎么会被掩埋,总会有人帮你记着。”
许津南低低笑起来,用手捂住了脸。
我静静听着,直到感到脸庞有些湿润。
我抬手摸上脸,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我竟哭了吗?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提起一旁的包,从沙发上站起身。
“我走了。”
许津南没有看我,抬手熄灭了最后一盏灯,全身被笼罩在黑暗里。
15
许津南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
一则视频忽然曝出来,标题是临川中学霸凌事件。
主人公就是宋时桉和许津南寝室那群人。
但因为已经是八年前,除了引起网友热议,没有其他影响。
可忽然有人利用这则视频举报了怡安医院院长。
因为视频中的霸凌者,就是他的儿子许津南。
一时间,这件事又在网上翻出惊涛巨浪。
这件事再次发酵那天,听说有网友砸碎了许津南车子的玻璃,还拍下来发到了网上。
宋舒禾来到我家做客。
她提着一打啤酒,站在门口,摇摇手中的袋子。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一只手忽然扒住门框,把宋舒禾拽了出去。
是许津南。
双眼通红,一头乱发潦草无章,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睡好了。
“舒禾,我们聊聊。”
他抓住宋舒禾的手,脸上第一次露出祈求的神色。
宋舒禾没有说话,神色冷淡地甩开他。
“舒禾,舒禾我知道你是谁。”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还是能在一起。”
“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宋舒禾一根一根从胳膊上掰下他的手指,话语残忍。
“许津南,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当初你戏弄我哥,说你要娶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这一天?”
我看着面前对峙的两人,宋舒禾的脸渐渐和宋时桉重合。
宋时桉曾经在死前去找过我和许津南。
许津南把他堵在工厂门口后没多久,他便被工厂开除了。
他也不再见我。
我去看他时,家门紧闭。
我知道,他的心墙再次关闭了。
直到那天,他忽然找上在天台拉扯的我和许津南。
他眼中没有一丝光彩。
像是已失去所有希望。
“放过我吧,也放过我妹妹,别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了。”
“就当是可怜可怜我。”
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说着双膝一弯,像是要跪下。
我忙过去托住他的膝盖。
他平淡地推开我,拉开和我的距离。
我的心蓦地一痛。
许津南的声音传来。
“可我就是要找到你妹妹,又如何呢?”
“找你麻烦,看你过得不好,真的很好玩。”
宋时桉没说话。
他看看许津南,又转向我。
“温迎,你和许津南这种人,就该去死。”
记忆拉回,许津南拉着宋舒禾的手,几乎要跪在地上。
但宋舒禾没给他一丝机会,她咧着嘴继续往许津南心上扎。
“我已经举报你爸了,你不是逼得别人跳楼后,就直接出国吗?”
“那你就彻底别在国内待了。”
“你爸倒台,医院倒闭,你自己完蛋。”
“我要你,都亲眼看着。”
许津南放开手,已陷入崩溃的状态。
他看起来非常无望,像是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忽然大笑出声,直到眼角流出泪。
“你以为我会完蛋吗?”
他低头逼视宋舒禾,声音冷意斐然。
“区区一个视频,一个举报?”
“人是我杀的吗?”
“就算再提起了,能有什么结果?”
他无所谓地摊开双手,一字一句往宋舒禾心尖上扎。
“如你所见,我还是活得好好的。”
这句话像是刺激到了宋舒禾。
她猛地扔掉手中的啤酒,一把抓住许津南,就往屋里扯。
“人不是你杀的,人当然不是你杀的!”
“那你就看看!”
她将许津南一把甩到桌子前,从口袋掏出一个U盘插到电脑上。
电脑上播放出当年许津南在寝室欺负宋时桉的那段视频。
是我传给她的。
宋舒禾将许津南的头摁到电脑屏幕前。
“看看你当初是怎么欺负我哥的!”
电脑上,宋时桉戴着狗链,在寝室的地上趴着,周围有人在嘲笑、欢呼。
唯独没有一个人帮他一把。
后面的画面我不忍再看,别过脸去。
“你还把作图用的铅笔插进他的后面不是吗?”
“叫来你们寝室所有人围殴他,其中最先冲上去的就是你们中第一个和他交朋友的人,打得最狠!”
“我告诉你!”
宋舒禾扯着许津南的头发猛地转过来。
“你不是说你还是会没事吗?”
“没关系,我会去你们医院闹,去你家闹,去你会经过的每一个地。用大字报张贴,拿着喇叭外放,跟在你屁股后面,向所有人说你做过的事!”
“反正我已经被辞退了,我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宋舒禾一字一顿,彻底击溃许津南的心理防线。
“你不害怕就试试看,看我这种人,能不能和你耗一辈子。”
她松开手,许津南无力地跌倒在地。
知道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他颤抖着在地上摸索着,又茫然抬头,眼神空白。
“只是我不明白。”
宋舒禾的声音再次响起。
“为什么你们这种人。”
她又看向我。
“可以当医生,当老师,当你们想要成为的任何人!”
“在毁掉别人的人生以后,若无其事地抽身离开,还不会有任何报应。”
“而我哥呢?”
她嘶吼出声,大张着嘴,涕泪交加。
“他只能去死!”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剧痛起来。
我迈脚想向她走去,却一下子栽倒在地。
我跪坐在地,深深地俯下身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当年,许津南把宋时桉拉到寝室拍下视频后,宋时桉曾找过我。
他在雨中向我下跪,求我们放过他。
不要再戏弄他了。
瓢泼大雨将他浑身淋得湿透,他艰难朝我比着手语,求我放过他,求许津南放过他。
而我撑着伞站在雨中看着他,冷漠地拍下他下跪的模样,传给了许津南。
“对不起对不起.”
我趴在地上,一遍遍给宋舒禾道歉,痛不欲生。
但选择道歉,别人就要原谅吗?
16
许津南走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也没有见过宋舒禾。
新闻上,许父还在被调查,许母看起来也焦头烂额。
许津南也从医院离职,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还是继续在学校教书,但我有预感,我也要到了。
果不其然,我被教导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温老师,有人举报你啊。”
“你少年时期,霸凌过别人?”
他眼神变得凌厉。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相当于默认。
我也想不出任何话,为自己辩解。
主任叹了口气。
“先出去吧。”
“这件事,影响挺不好的。”
我点点头,鞠了个躬,转身出去。
走廊里,有学生在聊天,也有学生在打闹,都是青春最美好的模样。
我想起我高中时在走廊窗边和宋时桉聊天的情景。
他戴着助听器,对我温柔地笑着,悉心倾听我说的每一句话。
酸涩哽咽的感觉又涌上来,我忍住喉腔那点不适,走向办公室去收拾东西。
一个学生向我匆匆忙忙跑过来。
是张念玩得比较好的朋友。
“温老师,不好了!”
“张念她在厕所被陈禾苗用板凳砸了,现在一头血。”
什么?
我顾不上内心的疑问,匆忙和她赶过去。
厕所隔间中,张念满脸是血,快要昏迷。
“快打120!”
我把手机递给一旁的学生,把外套脱下来给张念止血。
“温老师,你来了。”
张念睁开眼看我,气若游丝。
“我们刚才,把陈禾苗拉到厕所隔间,想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
“谁知道她突然发狂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冲到教室拎个板凳就砸我。”
张念的话极大震惊了我。
我颤声问她。
“你们没有.欺负她?”
张念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学生已经率先抢话。
“什么呀老师!我们从没欺负过她。”
“我们知道她家里比较贫困,一直在帮助她。冬天她都冻成那个样子了,还一直穿着她那个小袄,又小又紧身,还不保暖。”
“我们几个就商量了一下,各从家里拿出一套比较新的棉服,想直接送给她。”
“我们还把她约在厕所,担心在班里会伤她自尊心。”
“她倒好,又是哭又是骂,还给了自己好巴掌,还抓到张念脸上,还跑了,好像自己多委屈一样。张念被她惹急了,说了句让她去看看脑子。”
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吗?
我呆滞在原地,大脑彻底停摆。
“不过。”
女生撇撇嘴,有些不甘。
“老师您后来就把她调走了,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这次她是真的过分了。张念只是在厕所遇到她,问她还冷不冷,她就直接用凳子砸人!”
女生腮帮子鼓起来,显然已经非常气愤。
“你你们谁过来一下。”
我把张念交到其他女生手中,从地上站起来。
“老师,你怎么了!”
一个女生惊呼出声。
我这才发现我因为受到的冲击力太大,重心不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没没事。”
我踉跄从地上站起来,冲出厕所跑向教室的方向。
还没跑到教室,我就撞上一个人。
“你没事吧.”
我下意识去扶起被我撞倒在地的人,看清脸的那一刻,我拽着领子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骗我!”
我咬牙切齿。
陈禾苗整了整被我弄得凌乱的刘海,无畏一笑。
“老师你不也信了吗?”
“你就这样利用别人的同情心吗?你爷爷知道不会心痛吗?”
“够了!”
陈禾苗脸色一变,那张一向怯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阴狠。
“那要怎么样?”
“要用玻璃吗?再把盐撒上伤口吗?”
17
一句话堵住我所有话。
所有呼之欲出的怨言都被这句话堵了回去,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陈禾苗。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怔愣着看了她许久,才慢慢放开她。
看着她还面带怒意的脸,我竟然有些想笑。
这才是宋舒禾对我最大的惩罚。
让我以为自己能拯救一个被霸凌的人,能为过去的错赎罪,最后狠狠给我一个现实的巴掌!
我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声苍凉。
陈禾苗只是盯着我。
她似乎有点不忍,最终又恢复漠然。
“宋姐姐,一直在资助我上学。”
我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记忆中,宋时桉也是这样慌乱无措地跑进教室,在看到黑板上贴着的那些照片时,毫不犹豫转身冲到走廊跳了下去。
一秒都没有犹豫。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没有人反应过来。
几秒之后,现场爆发出尖叫和哭喊,有人匆忙奔向走廊向下看,有人大喊着打120去喊老师。
一个男生冲过来,面带惊慌,无措地抓住我的手。
“他跳楼了?”
“他跳楼了?”
他重复了好几遍,才崩溃般大喊。
“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
“我没有,我没有!”
那是寝室欺凌中打宋时桉最狠的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和宋时桉做朋友的人。
也是许津南指使的。
我茫然地看向许津南,不知该怎么办。
许津南也愣住了,他也第一次见到有人跳楼。
他往前走了两步,死死扶着桌角才没有跌倒在地。
那件事后,宋时桉就转学了。
许津南被送出了国,那个男生自动申请了退学。
而我,夜夜被噩梦惊扰。
不得好眠。
我跑到外面的马路上,不顾一切往前冲去。
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要逃离这个地方。
我得逃。
一道车光忽然打来,下一秒,我整个人飞了出去。
重重落在地上。
剧烈的痛从五脏六腑传来,我蜷缩着身体趴在地上,一点也动不了。
撞我的车辆稳稳停在前方,驾驶座上,许津南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
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有我们和宋时桉做朋友后,帮他一起打跑到他家门口撒尿的小混混。
因为不舍得住宿,所以宋时桉经常步行数十里上下学。
也有我们逐渐远离他后,他鼓起勇气来参加许津南的生日会送出礼物。
但许津南并没有邀请他。
许津南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他冷冷地逼近宋时桉,语气不屑。
“你觉得,我缺你这点东西?”
说完,就随手抽出那份礼物,扔进了垃圾桶。
那是一个运动手环。
许津南需要攒很久的钱。
但最终还是定格在我被许津南授意,去接近宋时桉的时候。
那时宋时桉成绩优异,但不怎么爱说话,还带着助听器。
所以没人和他一起。
当时我刚想靠近他,却发现他脸颊一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椅子上一滩血。
糟了!
班中人声嘈杂,一股热意腾地窜上我的脸颊。
宋时桉却忽然蹲下来。
他从口袋中掏出纸巾,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净。
然后转身走了。
我以为他并不想理我了,没想到过一会他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片卫生巾。
看我震惊地盯着他,他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写下一行字。
“这并不需要感到羞耻。”
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涌出大口鲜血。
宋时桉,对不起啊
四周围过来的人,远处的红绿灯,都渐渐模糊起来
恍惚中,一个人蹲了下来。
“其实当初我哥,不是自杀。”
“他是去天台找你们后,下楼过马路发生了意外。”
“但我就是恨你们,我要让你们被愧疚捆绑一辈子!”
我勾起嘴角努力笑了笑。
用尽力气向上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个人的脸。
“对不起啊.”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