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寺历史久远,是唐朝天宝年间修建的,但与中原沃野黄河两岸的恢弘巨刹,以及江南春水秋山之间的瑰丽梵宇相比,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但在广西庆远还是首屈一指的古迹。
当地僮、俍、苗、瑶等各族土著,虽然凶悍异常,不服朝廷命官管辖,却都虔诚信佛,因此天坛寺数百年来香火不断。
据说那里的灵签远近闻名。
李延生前去的地儿便是这里,专门跑去抽签。
在赵师爷的陪同下,水墨恒带着水蛋一同前往。一来是为了调查李延的死因,二来借机从赵师爷嘴里套套口风。
抽签那玩意儿,水墨恒可不信,路上带着目的问:“赵师爷跟随李大人有多少个年头?”
“十二年。”
“那么久哈,李大人的为人,想必赵师爷十分清楚吧?”
“还行。”赵师爷谨慎地回了两个字。
“赵师爷主管总督府一应章奏文牍、钱粮往来册簙,平时也没时间像这样出来溜达吧?”
赵师爷点了点头,“的确抽不开身。”
水墨恒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昨儿晚上,我无意中翻了一下账目,赵师爷猜怎么着?”
一提起账目,赵师爷一怔,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见赵师爷不搭话,水墨恒料定他必定心虚,因为昨晚查账时,发现账目毫无瑕疵,一丝漏洞都没有。
谁都知道,当官儿的最怕什么?就怕查账,一查一个准儿,一摸屁股全都是屎,有几个干净的?
可为何查不出一丝破绽?原因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提前做了手脚,该抹平的都抹平了,该掩饰的都掩饰了。
这一套是当官的拿手好戏。
水墨恒优哉游哉地说:“昨晚我与军中一名听差聊了大半宿,听闻一些趣事,不知是真是假,今儿特想从师爷口中求证一下。”
“御史大人请问。”赵师爷客客气气的,心里却在骂,是哪个该死的一来便在御史面前搬弄是非?待我查出来后有你好看。
“听说李大人准备了一百辆马车托运行李?”
“没,没这么多,是五十辆。”赵师爷答道,心想人都已经死了,问这个干嘛?
其实,水墨恒昨晚打听到的不止一百辆,而是两百辆。最后李延怕招摇过市,一减再减,才决定只用五十辆。
看来这个消息不假。
水墨恒又道:“李大人生前喜欢派士兵到山中采撷一种野果,然后配以蜂蜜制成果脯,听说一年要做几十大坛子,还给朝廷高官送去不少,可有此事?”
“这……”赵师爷一时语塞。
肯定又是真事儿。
水墨恒接着说:“听差的跟我讲,这种野果子,只有花生米那么大一颗,也没啥味道,酸酸甜甜的,比起葡萄、荔枝差得很远,但辅以蜂蜜,却有一种神奇的功效。赵师爷品尝过没?”
那不就是春药吗?
难怪李延一边打仗,一边还能伺候那么多女人。
赵师爷支支吾吾回道:“没,没吃过……”只是,他脸连同脖子根儿都红透了。
水墨恒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奇怪,只好等殷大人到任后,我再与他一起盘点盘点。”
赵师爷已经感觉不自在了。
“李大人上报给朝廷的士兵数目是六万,可我昨晚问听差的,他说与僮民战斗最激烈的一次也才三万将士。这就有个问题了,我想问赵师爷,那另外的三万士兵去了哪儿?是故意隐藏着,哪怕数县沦陷连失守,也要保存实力吗?”
赵师爷出了一身臭汗……
意思很明显:一百辆马车托运行李,不就是说李延是个贪官,仗没打赢,家资却十分丰厚吗?
而果脯春药,是说李延是个好色之徒。
如果说这两点跟赵师爷干系还不是很大。何况男人嘛,谁不贪财好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
但提起士兵的数目,问题就来了,而且很严重。
赵师爷一颗心七上八下。
上报给朝廷的士兵数目是六万,实际上只有三万。这不明摆着要追究“谎报士兵数目、吃空饷”的罪名吗?
一名士兵每月马草粮秣例银衣被等各项开销加起来,朝廷的标准是三两银子,一年三十六两,三万士兵,尽管朝廷并非如数拨给,但少说也有几十万两,这中间巨大的空额去了哪儿?
虽然李延已死,但账目全是赵师爷一手做的,从中确实得了不少好处。外快一年下来,好几万两银子进入腰包。
这一旦查实,贪污吃空饷、弄虚作假欺骗朝廷、知情不报,多项罪名妥妥的。虽非主犯,亦是从犯,罪不可恕。
赵师爷久经江湖玲珑剔透,焉能不知其中的厉害?
想着第一眼见到水墨恒,以为皇上钦点的督军御史不过是个小毛孩儿,说实话都没放在眼里。
这会儿听水墨恒举重若轻,看自己就像欣赏笼中的猎物一般,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绝非等闲之辈。
水墨恒本就只打算敲敲警钟,并且主帅殷正茂尚未到任,还不是问赵师爷罪的时候。
见赵师爷身子都开始哆嗦起来,笑着抚慰道:“刚才的话,赵师爷切莫放在心上哈,我就随口问问而已。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日后还得多多请教赵师爷呢。”
赵师爷的一颗心都快蹦出来了,赶紧拱手作揖,客客气气地应承道:“一定一定,御史大人有何差遣,卑职万死不辞。”恨不得立即抱住水墨恒的大腿。
不知不觉,已到了天坛寺的入口处。
水墨恒目的达到了,冲赵师爷抬了抬手,笑道:“走,咱也进去抽一签试试。”